崇禎皇帝根本沒有聽到太監們的聲音，他匍匐在地上，整張臉都埋進了地毯之中。在全身的哆嗦中，他從牙縫裡掙扎出一個嘶啞而凄厲的哀號聲：
「神宗顯皇帝……神宗顯皇帝……皇爺爺啊——」
連續幾聲之後，崇禎皇帝的音量就小了下來，小到逐漸無聲，而換成了太監們的氣息——幾名年輕力壯的太監合力將他抬了起來，扶他到御榻上躺下來，一邊分出人手去傳太醫，一邊將一碗參茶喂進了他的嘴裡。
然而，太監們儘管人多，辦事經驗也算豐富，動作相當利落，卻仍然不免疏忽了些許小事——所有的人都忙著伺候崇禎皇帝的肉體了，竟忘了為他拾起那份掉在地上的、傷害了他精神狀態的奏摺。
不過現在奏摺已經不重要了，因為開頭那幾句話，足以摧毀崇禎皇帝這些天來逐漸膨脹的自尊心。
崇禎皇帝頭一偏，昏迷了過去。
迷迷糊糊之際，依稀夢見到爺爺萬曆皇帝一襲黃袍，筆直地立在他的跟前，身後還重疊著無數個身影。崇禎皇帝自己跪在地上，仰望著這一排身影，極大的壓迫感使他呼吸困難，全身顫抖，冷汗直如雨下……
等到崇禎皇帝悠悠醒轉的時候，他立刻睜開了眼睛，甚至都不敢再閉上。只要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會出現萬曆皇帝那威嚴怒視的神情，似乎在指責於他：
「不肖子孫，竟然使皇陵毀於敵手——」
那種聲音似咆哮又似號哭，震得他全身戰慄，於是，崇禎皇帝再一次痛哭起來。可是哭著哭著，他的身子竟然又像注入了邪靈似的彈跳了起來，口裡發出一聲暴喝：「誰？是誰陷朕於不肖子孫之列？都給我啥——來人！錦衣衛何在？給朕拿下一干人犯！」
……
定陵享廟被毀的消息，很快傳到了通州。
張力立即叫來了高元良，畢竟這件事兒影響太大。完全出乎了張力的意料。
守御官廳議事廳中，張力和高元良都在低頭沉思，氣氛略微有些沉悶。良久之後，張力重重地嘆了口氣。開口道：「元良，我實在沒想到建奴竟然使出這一手——這是逼大明軍隊前往昌平與之決戰呀！」
可不是么，眼下韃子摧毀了定陵的地面享廟，下一步，恐怕就是挖掘地宮了吧？
若是真的將萬曆皇帝的棺材從地宮中挖掘出來的話。那對於大明朝的打擊無疑是巨大的，而且是災難性的。
張力眼睛深邃了起來，後世萬曆皇帝的定陵是七十年代打開的，明末清初並沒有人去挖定陵。可是，在自己穿越而來的這個時空，很多歷史進程都已經改變了，韃子鋌而走險去挖了定陵，也並不是什麼不可能出現的事情。
不過皇陵的挖掘，在沒有定向炸藥的這個時代，是一件非常浩大的工程。沒有幾個月時間根本打不開墳墓。
皇陵不比一般的陵墓，有經驗的盜墓蟊賊也需要大量時間打探出墓道口的所在，然後再花很長時間挖盜洞。而韃子顯然沒有「鬼吹燈」的技術，他們若是要挖開定陵，那就是揭頂盜，同樣也需要大量人力物力。
想明白這一點，張力眼睛深邃了起來：「元良，我覺得韃子這是用的圍點打援的策略。他們未必是真的想挖開定陵，只是想咱們團山軍到昌平去與他們野戰而已。」
高元良點了點頭，也同意張力的看法：「大人。剛才有京師的官員前來傳令，朝廷已經命令所有兵馬盡數往昌平開拔，務必搶在韃子挖開定陵之前，奪回昌平！」
張力先前去給盧象升複診。他已經蘇醒過來，只是還很虛弱，一時間還說不出話，不過再休養一段時間應該沒有大礙。現在張力一聽高元良說起朝廷的命令，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沉吟了片刻之後，張力緩緩地道：「元良。朝廷的命令不用管他，就說通州之戰咱們損失頗大，正在休整即可。目前咱們團山軍主要任務還是轉運物資，這些東西必須搬運到了團山堡，咱們才能鬆一口氣。」
頓了一頓，張力意味深長地看了高元良一眼，接著道：「咱們就在通州看看局勢如何發展吧！」
高元良會意一笑，點頭道：「屬下明白了。」
……
早朝議了大半天，除了嚴令各地勤王大軍迅速往昌平集結之外，沒有一個大臣還能相出什麼好辦法。
這種事情，若沒有實力，人家後金國又怎麼可能乖乖地聽大明朝的話？所以，軍事打擊就成了唯一的選擇。至於打不打得贏，朝廷上沒人關心，反正又不是自己上陣……
崇禎皇帝的心思完全不在軍事進攻上面，或許，在他內心深處，大軍前往昌平找建奴野戰，亦或者攻城，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吧？
所以，這天一下朝，崇禎皇帝便立刻吩咐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承恩，宣國師太虛真人來太廟給萬曆皇帝的牌位做法事。
這一天，整個大明皇宮中便出現了一股畸形的熱鬧——於世宗嘉靖皇帝在位期間經常在皇宮中舉行的道教儀式又重現了。
嘉靖皇帝的崇道當得上是本朝第一，不但迷到了自己幾十年來不上朝理政，成日的和一群道士們忙著作法煉丹，連官員們也必須配合他的宗教信仰才能在宦途中一帆風順。當時的權相嚴嵩也就因為善於為他撰寫焚給玉皇大帝的「青詞」而大受重用，獨攬了幾十年的大權。那時候，皇宮裡以及嘉靖皇帝後來搬出去住的「西苑」，每天都擠滿了道士，觸目都是道法用具……
等到嘉靖皇帝薨逝以後，道教有識之士也意識到不能任由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披著道教的外衣，而謀取自己的榮華富貴。所以當時得道高人對弟子諸多誡勉，盡量不參與國事。
然而，這一切因為一個人，改變了。
因為這個人，看穿了崇禎皇帝的內心。他，就是當朝國師，曾經與張力坐而論道的太虛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