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笑傲金陵 第239章 木頭不是木頭

團山堡議事廳內,一共五個人。

張力坐在主位,兩名衛兵分左右警戒在他身後。

高元良、張孑然、潘霸天各有任務都不在此,他們已然是披上武將官服了,張力的保衛工作則暫時由這兩名前日月閣中的好手來護衛。

此刻在張力左手邊的是團山堡把總伊澤,右手邊是團山堡書吏戈希夢。

團山堡內土地並不貧瘠,以往也都有三千左右的百姓在此生活。韃子來時,火路墩也就是所謂的烽火台早早燃起狼煙,百姓們便躲到山上暫避。

不過三月前韃子採取突襲之策,很多火路墩都來不及點烽火,故而團山堡百姓也都沒逃掉,盡數被韃子擄走。

現在團山堡除了伊把總領著二百多人守衛之外,還有剛剛從廣寧遷來的千餘百姓,這些百姓便是由書吏戈希夢負責管理。

張力盤算著手下的兵和民,兵自己滿打滿算是有一千人,民也有一千人,這兵民比完全是作死的節奏。

然則現在也不是種田的時候,手下兵士並不需要這些百姓來供養。

若是自己養兵的話,兵和民之比基本在一比一百比較合適,低於這個數字就有些窮兵黷武了。

不過大明朝遼東早就沒有什麼軍屯衛所兵了,全是募兵,也就是國家供養的軍隊。

張力盤算良久之後,終於開口了:「戈書吏,百姓幫著修繕堡牆,每人每天一斗粗糧。這事兒你聽高千總安排。」

戈希夢連忙道了聲喏,垂手而立,頭也不敢抬。

大明朝官和吏差別極大,吏員是永遠也不可能轉正成為官員的。戈希夢長這麼大,還沒親眼見過五品文官,此刻不免有些戰戰兢兢。

張力將他神色收入眼底,也不多說,淡淡地道:「你下去吧。以後好好做事,自然有晉陞的途徑。」

「是!張大人!」戈希夢眼睛一亮,躬身一揖之後,轉身離去。

張力將目光看向了伊澤。皺眉道:「看來伊把總在衛城中混得也不怎麼好呀,要不也不會來這個地方。」

伊澤同樣不敢直視張力,小聲道:「末將是瀋陽人,天啟年間瀋陽淪陷,父母妻兒全數死於賊手……」

說到此處。伊澤眼中噙著淚水,偷偷揩了一把,接著道:「後來末將只知道殺韃子,不知道吃空額喝兵血,故而不受寧遠衛城的馬千總待見——」

「好了!本官知道了!」張力打斷了伊澤的話,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道:「那馬千總已經被本官就地正法了!以後在本官麾下,你只管殺韃子即可,其他的事兒本官心裡有數。」

伊澤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吶吶的道:「是。張大人——」

「你在此鎮守也有數月了,各種情況比較了解,你把團山堡防務相關的事情都跟高千總說一說。另外把總府本官先徵用了,你先委屈自己找地方住一下。」

「不瞞張大人,把總府是前任劉把總的宅子,本將一直住在堡牆上面,沒有住過……」

「唔,本官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

木頭不是木頭,是一個小兵,不到二十歲。此刻正蹲在團山堡牆根下啃著黑面饃饃。

一口饃饃,一口熱水,真真是愜意極了。

木頭不由得琢磨起來,最近真真是遇見了當兵以來最最稀奇的事情。

先說昨日。昨日大校場上那青袍大老爺說「願意領三兩餉銀站右邊」的時候,自己也不知哪根筋不對,頭腦一熱,便站到右邊去了。

後來自己見應者不多,頓時心裡腸子都悔青了!

跟著祖總兵混日子,雖說兵餉三五月才發一次。不過黑面饃饃每日還是能領兩個的。

那青袍大老爺說什麼兵餉「每月三兩銀子」,豈不是痴人說夢?

正當自己患得患失的時候,那青袍大老爺竟然真的給每人發了三兩銀子。

還記得那安總管——唔,大家都叫他總管,也不知道是什麼官兒?

安總管親手拿著小秤稱銀子發到自己手上的時候,自己恨不得立刻跪下去磕幾個響頭。

當兵五年了,從來沒見過三兩銀子長什麼樣兒啊!

其實營里的夥計們沒一個不想來的,他們有一樁難處,自己卻是沒有。

他們的家兒老小都在廣寧城啊!

木頭敢說跟青袍大老爺——啊,不,好像叫什麼兵備道張大人的,跟他走的都是自己這樣孑然一身之人。

自己昨兒個晚上跟著大伙兒搬了一夜的東西,幾乎將寧遠衛城倉庫中能帶走的都帶走了。

到了團山堡以後,新任上官把總潘霸天點了三百人,自己也在其中,以後老大便是潘把總了。

自己這三百人被潘把總分作兩隊,一隊休息,一隊築牆。

現在該自己這隊人休息了,沒想到饃饃和熱水安總管都安排百姓送上前來,實在是太他娘的爽了!

「木頭,你小子想什麼呢?又想那寧遠衛的齊小娘子了?真沒出息!」

木頭一聽這個聲音,頓時臉拉了下來,轉頭一看,果然是大牛!

大牛和自己都是遼陽人,家裡也都是被韃子殺光了的——同鄉嘛,一起投軍,一起混口飯而已。

「大牛,你再編排齊小娘子老子跟你拚命!」

那大牛年紀和木頭差不多,不過明顯身材魁梧了一圈:「嘖嘖,齊小娘子不就是幫你做過一雙布鞋么……」

木頭心中一暖,摸了摸懷中的那雙齊小娘子親手做的布鞋——那可是從來都捨不得穿的,自己腳上從來都是穿的草鞋。

看見木頭髮了花痴,大牛一把將木頭手裡的黑面饃饃搶了過來,狠狠地啃上了一口,這才又還給了他。

木頭嘆了口氣,冷冷地道:「你要吃俺讓一個給你就是,何苦污衊人家清白?」

大牛一屁股坐在木頭身邊,大聲道:「俺早就吃飽了!領饃饃時潘把總說黑面饃饃管夠呢!只是……只是俺是餓慣了——對不起,木頭……」

木頭點點頭,似乎原諒了大牛。他狠狠地接著啃了一口饃饃,小聲地道:「那張大人從寧遠倉庫拉出來的糧食你又不是沒見到,整整五十多車呢!以後咱們肯定不會挨餓了。」

大牛皺了皺眉頭,似乎有些擔憂:「也不知祖總兵回來,張大人這邊扛得住不?畢竟李守備是被張大人咔擦了的。」

木頭眼睛眯了起來:「你沒瞅著張大人的尚方寶劍?那可是上斬昏君,下斬權臣的呀!」

「你小子戲文兒聽多了吧?先前用尚方寶劍斬了皮島毛大帥的那個袁黑子,聽說墳頭草都一丈高了!」

「……」

「木頭,你小子腦子最好使,你說說看,張大人把咱們帶到這團山堡,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木頭眼睛深邃了起來,微微搖了搖頭:「這些事兒,咱們管那麼多幹什麼?張大人給飯吃,給銀子,咱們就賣命唄!」

大牛點了點頭,不再說話。他掏出腰間的砍刀,開始擦拭起來,他擦得很認真,似乎生怕錯過一處地方。

木頭瞥了他一眼,笑道:「現在打仗都是用弗朗機炮轟他娘的狗韃子,你這玩意用上的時候,恐怕……」

大牛有些不以為然,依然擦著他的砍刀,頭也不抬地道:「俺知道你小子喜歡用火器,不過俺就愛用刀砍。刀刀入肉的聲音,你一輩子都體會不到。」

說到此處,大牛伸出舌頭,舔了舔刀刃:「要不你嘗嘗血的味道?這刀上次卸了一個二韃子的肩膀下來!」

木頭乾咳了一嗓子,鄙視地看了大牛一眼,道:「哪天你卸了正韃子的膀子,俺木頭就服你!二韃子么,豬狗不如的玩意。」

大牛眉頭緊蹙,似乎也有些同意木頭說的話:「你說那些二韃子也是漢人,怎麼就不怕死了沒臉見祖宗呢?」

「我哪知道,你得問他地下的祖宗去!」

「……」

兩人正說話間,忽然傳來了一陣口哨聲。

木頭和大牛將頭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只見一名小校扯起大嗓門喊道:「潘把總有令,都他娘的趕緊挺屍睡一會,今晚上還要通宵築牆!」

大牛砸了咋舌頭,苦笑道:「木頭,睡一會吧,今晚上還忙著哩!」

木頭點點頭,靠坐在牆根上,閉上了眼睛——

……

團山堡的第一天夜裡,所有人都沒有睡一個囫圇覺兒,包括張力。

先前在大校場干那一場,護衛隊死了五個,傷了十二個。

不得不承認李守備手下的家丁戰鬥力還是挺強的,雖說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而且多數人還跪地投降,然則負隅頑抗之人,還是給張力的人造成了不小的殺傷。

屍體已經被拉到團山堡草草下葬了,現在人力奇缺,也只有以後再重新遷葬。

傷者卻不能不管,張力一人給十二個傷者全數包紮用藥,一直忙到了後半夜,才算是堪堪處理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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