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愛情單純得只是去便利店喝汽水

異國陌生的陽光照著她最熟悉的一張面孔,從小到大在一起的玩伴,一舉手一投足她都知道他在想什麼——可是今天,他們隔著一條街,中間是河一樣的車,連綿、不斷的車流,呼嘯著,按著喇叭,嘈雜熱鬧的東京商業街,就像中間隔著整個世界。

信號燈又換了,車子停下來,河水靜止了,被攔在了規則的壩外。世界靜止了,斑馬線上,黑黑的人頭湧上來,向著她的方向湧上來,可是他並沒有動,她也沒有動,她站在建築物的陰影里,太陽並不能直射到身上,可是仍是熱,熱烘烘的蒸氣裹著她,夾著汽車尾氣那種焦焦的味道,逼得她透不過氣來。她正在遲疑,他已經改變了主意,極快的向這邊走過來,信號燈又在閃爍了,她的心也閃爍著,明的,暗的,不肯明確的定下來。她遲疑著,也許造物主安排她來東京,就是為了和他見這一面,那隻翻雲覆雨手,有時候就喜歡惡作劇,故意安排一些巧合,好在一旁看人怎麼在中間痛苦地掙扎。

他過了街了,徑直向她走來,走到她面前,就低聲說:「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談,好嗎?」

她沒有說話,他就接過她手中那些東西,轉身順著街走去。他從來就是這個樣子,不會徵詢她的意見,就會替她做了主張,因為從小就是這樣,他比她大,又是男孩子,當然他說了算。

她跟著他往前走,落後三四步,兩個人一前一後默默地走著。身邊有許多的行人,可是都是陌生人,他們在國外,這裡是東京,沒有人認識他們,但聖歆脫不開那種心慌氣短的感覺,總像是怕人看見。

好在前面就有一間飲品店,他的目的地顯然就是這裡。他走了進去,她遲疑了一下,也走了進去。

這是東京常見的小酒鋪,也賣冷飲和壽司,黃昏時分這種地方是很熱鬧的,那些日本男人下班後愛來這裡喝幾杯啤酒,消磨時光。現在正是盛夏的下午,生意清淡,老闆打著瞌睡,門上風鈴一響才驚醒了,笑咪咪地站起來,一雙眼睛還是紅紅的,帶著睡意。他要了一杯啤酒,替她要了份香草聖代,老闆很快地送上來,以為他是本地人,和他搭訕說著話——他的日語相當的純正,他在東京留學多年。

那份香草聖代在雪櫃里放得太久了,面上一層冰渣子,她用那硃紅色塑料小勺刮著那冰渣,耳里聽著他和老闆嘰里咕嚕說著日語,日語本來聽起來就羅嗦,在這熱得要命的下午,小小的飲品店裡,聽著格外覺得長。他們說著笑起來,也不知道在笑什麼,她耐心地等著,反正她只有這一個下午是屬於他的了——也許還沒有一個下午那麼久,過一會說不定話不投機,她會站起來就走,就像電影里常見的鏡頭那樣,用三十六格拍出來,卻用二十四格來放,就是慢鏡頭了,女主角慢慢的轉身,斜陽照在她的肩上,光是金色的,也許還有一個特寫,拍她美麗的眼和尖尖的下頷。

老闆終於回到他的櫃檯後去了,她嘗了一口香草聖代,味道還是很正的,軟軟的香草味從舌尖化開來,她想起來,原來他們在念中學時,他老是在午飯後請她吃香草聖代,就在學校的便利店裡,有時候還會要一杯可樂,她永遠只喝得下一半。他總是說:「這樣浪費,下次不買給你了。」然而下次她還是要,他也還是買。

他們是公認的一對,不管家裡人還是同學,人人都曉得。十四五歲的小情人,愛情單純得只是去便利店喝汽水。現在想想,她也有點疑惑起來,她到底是真的愛他,還是只是因為從小到大人們以為他們是一對,她也就天經地義地認為自己是愛他的?

天氣太熱,冰激淋的盒子上已經凝了一層細密的水珠了,勺子也發起粘來,攪在裡頭有些吃力。

他終於說話了:「我也住在那家酒店。」

哦,那麼說他也許前幾天就見到過她,今天看她一個人出來,才跟隨她,不料把她嚇了個半死。果然,他說:「剛剛是不是嚇著你了?我看你一個人,想和你談一談。」

她說:「還有什麼好談的。」多少有些幽怨的口氣在裡頭,她故意的,易志維教會她的,男人就吃這一套。今天他不能把她怎麼樣了,她與他在人間又是再平等不過,不管他想怎麼樣,她得下個餌,上不上鉤由他。

果然,他悵悵地說:「是啊,還有什麼好談的。」

台詞說到這裡也盡夠了,再說什麼都是畫蛇添足,反而破壞了這種幽幽的美,在異國他鄉,兩個曾經的情人見了一面,小店裡暗暗的,一排一排桌椅鍍了一層鐵金色,只有靠近店門的那一片光,白得像是另一個世界,光和影交疊著,有一種油畫一樣森森的唯美,像是電影里的鏡頭,攝影師精心用燈光、道具拍下來的,精心構圖的畫面。

她摹然的站起來,轉身就往外走去,外頭還是烈日當空,熱鬧極了的街,裡頭的這一幕電影卻拍完了,她該下場了。

她回到酒店裡,才想起來自己買的東西全忘在了那家店裡,不能回去找,只得對易志維說沒買到什麼。

「那吃了晚飯我陪你上街看看吧。」他下午躲在冷氣充足的房間里好好睡了個午覺,現在看起來神清氣爽的,抱著她,「心不在焉,想什麼呢?」

她在想簡子俊為什麼也來東京,難道只是里卻笑說:「我真不想回去。」

他吻著她:「可是公司不能丟下吧,還有你自己的公司——我蹺班這麼多天了,再不回去,他們真的又要吵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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