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0章 往日惡夢

過了一會兒,他長長吁了口氣,走下大石,對著那乞丐深深一揖,道:「多謝老人家。」他從不向他人道謝,不過這次老乞丐給了他重新站起來的勇氣,畢竟和其他人所施的恩惠大大不同,要是不說上一聲謝謝,連自己也覺得過意不去。

那乞丐轉過身來,道:「不死啦?」

鄧艾點了點頭,道:「不死了。我還沒有干出一番大事業來,不能就這麼死了。」

那乞丐道:「你們年輕人啊,真不知道該說你們什麼才好。一會哭天滄地,解了褲帶要上吊;一會卻信誓旦旦,發誓要干出一番大事業來。這世上誰不想干出一番大事業,可最終成功的又有幾人?再說了,要是人人都去干大事業,那掃地、倒馬桶、殺豬、宰狗、種菜、劈柴這樣的臟活累活誰干?要是沒人干,你們這些干大事業的人吃什麼穿什麼?」

鄧艾一時語塞,道:「這……」

那乞丐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道:「好了,好了。和你說了這麼多話,耽誤我不少時候,我也該找個地方繼續睡覺了。」

鄧艾道:「老人家,你怎麼知……知道上次和我……我在一起的人是個姑娘?」

那乞丐指著自己的眼珠子,道:「別看我老了,這可好使的很。那小妮子雖然穿著男裝,但我一眼就看出她是個女子,而且還是黃花大閨女。你們倆個一定是背著父母逃出來的吧?」

鄧艾臉上一紅,搖了搖頭,道:「不……不……不是,我……我……我……」

那乞丐哈哈大笑,道:「沒說話前先臉紅,還說不是?那小妮子人長得不錯,就是性子野了點,你小子降不住她,將來一準要吃苦頭的,哈哈!」

鄧艾出了一會神,長長的嘆了口氣,道:「降得住,降不住都已經不重要了,我怕是再也見不到她了。」

那乞丐道:「怎麼,吵架了?這兩口子吵架那是常有的是,沒什麼大不了的。過個兩三天,她氣消了,還是會來找你的。你小子為了這上吊,實在太不值當。」

鄧艾道:「我沒和她……她吵架,我……我……我們之間的事,一……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

那乞丐道:「那就別說,反正我也沒興趣知道。」說著又打了一個呵欠,道:「不說了,不說了,我實在太困了,要找地方睡覺去了。」站起身來,伸手在身上摸了摸,捏死了一頭虱子,邁開大步,轉瞬間人便已到了丈許開外。

鄧艾道:「老人家,請等等,我有一句話想問你。」

那乞丐道:「你還讓不讓人睡覺了?有什麼話快說。」

鄧艾問道:「你居無定所,一天到晚走街竄巷,頗歷風霜,為何還能如此開開心心,無憂無慮?」

那乞丐道:「在你眼裡,什麼樣的生活才能讓你開心快活?我估計住著廣廈,乘著高車,擁著美人,吃著山珍,穿著綾羅,這樣的生活才是你想要的吧?也只有這樣的生活才能讓你快活吧?」

鄧艾道:「不……不是的。大丈夫生於亂世,當……當尋得明主,一……一展所長,上報國恩,下安黎……」

那乞丐道:「少和我說這些大道理。那些當官的說起大道理來,可比要你好聽得多,可他們背地裡都在做些什麼?當面說的是一套,背後做的又是另外一套,老乞丐走南闖北幾十年,這類人見得多了。我瞧你這身打扮,像是去長安參加什麼考試的吧?聽說不論貧賤富貴,只要通過了考試,就能當大官,你們這些讀書人,一門心思就想出人頭地,自然削尖腦袋也想往裡鑽。你年紀輕輕,血氣方剛,還什麼都不懂,說出來話自然冠冕堂皇,可要你真在官場上混個十幾年,怕就不會這麼想了。」向他瞧了一眼,道:「你要是不信,就把我的話藏在心裡,過上個十年,你再回想剛才說過的話,你就會覺得很幼稚,很可笑。」

鄧艾沉吟片刻,緩緩點了點頭,道:「嗯,你說……說的沒錯。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死即五鼎烹。我學……學富五車,滿腹經綸,本……本事一點也不比其他人差,當然不甘願在小山村裡放一輩子牛,自然做……做夢都想……想過你說的那種奢華日子了。」

那乞丐哈哈大笑,道:「我說的沒錯吧,你一定覺得只有住上大房子,娶了大美人,這樣的日子才能讓你快活?」

鄧艾道:「難道不是么?」

那乞丐笑道:「等你住上大房子,你就會想讓自己的房子變得更大些,僕人變得更多些。等你有了一個美人,你便會想有第二個、第三個,是也不是?」

鄧艾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又何足為怪?」

那乞丐道:「你一生營營役役,不斷追求更美好的生活,真的會覺得快樂么?」

鄧艾心中一凜,想了一會,方道:「老人家說的對。」

那乞丐道:「而我這個老叫花子,活了這大把年紀,半截子已經入土了,還有什麼好追求的?對我來說,只要有酒喝,有覺睡,安安穩穩的過上一天,就心滿意足了。至於什麼金錢,什麼女人,對我這個就快要入土為安的老頭子來說有什麼用處?自然是想也不想。你一天到晚追求這個,追求那個,一顆心都被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佔得滿滿的,怎能不心煩意亂,又怎會快活?相反老乞丐我心裡沒有這些束縛,自然開開心心,無憂無慮了。」

鄧艾一門心思只想往上爬,取富貴,建功名,揚眉吐氣。這套「安心無為,形隨運轉。」「有求皆苦,無求乃樂。」的大道理他自然聽不入耳,出了一會神,覺得這老乞丐說的很有道理,但要自己不去求黃金屋,不去想顏如玉,那是說什麼也做不到的,長長一揖,道:「鄧艾受教了,不知老者尊姓大名?」

那乞丐見他臉上初現羨慕之色,但隨即雙眉一挺,又是滿臉剛愎自負的模樣,顯然是將自己的言語當作了耳畔東風,輕輕嘆了口氣,道:「我不過是一個卑微下賤的老乞丐,賤名有辱傾聽,不說也罷,不說也罷。好了,好了,鬧了半宿,我真的很困了,不和你瞎扯了,我走了,我走了。」說話間,但見他身形一晃,人已在三丈開外,漸行漸遠,身子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最終消逝在了黑暗之中。

鄧艾被這個不知是何來歷的老乞丐一鬧,再想死也變得不想死了。他站在墊腳石上,向那根褲帶瞧了兩眼,長長的吁了口氣,心想:「要不是這個老人家這麼一攪和,我怕就真的死了,什麼榮華富貴,什麼高官厚祿,都成了一場春夢,不再和我有任何關係了。這個老人家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在我就要自盡的時候出現,而且說話又如此高深莫測,他一定不是人,他一定是上天派來指點迷津的神仙。」那老乞丐衣衫破爛,面目可憎,只有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鬼,說什麼也和風神俊朗的神仙搭不上半點關係,要說是鍾馗,倒有八九分可能性。而且他之前出現過一次,被楊瑛打得滿地找牙,踉蹌奔竄,無所不能的神仙,果如是乎?只不過他實在不願這個幻想化為泡影,不住的對自己說道:「那就是神仙,那就是神仙。」

他在求生不得,想找根繩子把自己弔死的當兒,突然跑出了一個形容猥瑣的老乞丐給他來了這麼一出,使他眼看就要成功的自殺大計,轉眼成了夢幻泡影。剛才他伸長脖子往繩圈上套去的那一剎那,已感覺得到了死亡漸漸逼近的恐懼,既然這次沒死成,他已沒有勇氣再死第二次了。現在他心中求生的慾望越來越強烈,不由得精神大振,深信上天庇佑,自己日後一定能幹出一番大事業,那麼眼前的危難自不致成為大患。他信念一堅,只覺眼前一片光明。伸手解下褲帶,系回自己腰間。他躺在樹下的長草叢中,信手拔了一株小草,咬在嘴裡,一幕幕往事又重新浮現在腦海之中。

那日他在曹陽縣公堂之上被打了個七葷八素,半死不活。心想再打下去,自己這百八十斤,可就要交待在曹陽縣正堂之上了。革命尚未成功,理想還未實現,顏如玉雖有了,可是容納她的黃金屋卻還不知道在哪裡?既然還有這麼多的事情等著他去完成,他這個有為之身,怎能讓無賴縣令活活打死?有道是好漢不吃眼前虧,該裝孬時就裝孬,待日後自己人五人六,一呼百應的時候,再回來找回這個場子,把這個流氓縣令打得連他爹爹也認不出來,跟著將他大卸八塊,把去喂狗。當下他大叫一聲:「小人願招。」

那縣令大手一揮叫道:「停!」

眾差役停了下來,那縣令道:「你是如何從蹇公子那竅取十萬兩銀子的,還不給本官從實招來!」

鄧艾心想不就是編故事么,以自己的才情自然是張嘴就來。反正考試的時候也要求寫詩賦一篇,做詩賦和編故事一樣,主旨在依靠豐富的想像力無中生有,現在編做案過程,就當是提前演練,要是自己在會試中舉得第一說不定還要好好感謝這個無賴縣令。當下他開動腦袋,迅速虛構了一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的故事,結結巴巴的對縣令大老爺說了。

大老爺其實對他所說的內容一點也不感興趣,就算他編的故事完全與本案無關,只要他末了說上一句「我認罪」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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