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雪夜下城

眾人見劉備跪倒在地,相顧駭然。皇上都跪了,自己若還傻乎乎地戳著,那可是大不敬,即便不要凌遲,這腦袋在脖子上也坐不安穩。當下眾人黑壓壓的跪倒一片。一些漢朝遺老見劉備行此大禮,觸景生情,不禁老淚縱橫。

賈仁祿也在人群之中,跟著跪了下來,尋思:「看來演員越老,演技越佳,這話真是不假。剛才那個鏡頭,要是用手機拍將下來,傳到老美去,當年的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獎肯定非劉備莫屬。不管他是不是出於真心,光這麼一跪,這麼一哭,就能使多少無知的少男少女,愚夫愚婦感動的眼淚嘩嘩的,推戴之情,實可謂是至此盡矣,蔑以加矣。說實話老子也有點想哭,不過可得忍住。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老子現在動不動就下跪,膝下已沒有黃金了,這眼淚要是再亂彈,哪有半點男子漢的味道?」

獻帝沒想到劉備會來這麼一出,扎煞著兩手,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呆了良久,方跪下還禮道:「臣爵為長樂公,早已不再是皇帝,昔日的稱謂萬萬不可再提。臣現在是皇上治下一介草民,唯皇上死生之,皇上何必對臣行如此大禮?」

劉備見他磕頭,又重重的磕了幾個頭,道:「皇上可別這麼說,折煞老臣了。皇上退位乃為逆賊所脅,身不由已,焉能作數?臣萬死不奉逆賊偽詔,皇上在我大漢永遠都是皇帝。當初臣聽信謠言,誤以為皇上中道崩殂,痛不欲生,傷心之餘,念及漢祀萬不可斬,國不可一日無君,這才不得已而從臣下所請,權攝正位,代皇上治國理政。今幸祖宗庇佑,皇上無恙歸來,此既是社稷之幸,萬民之幸,同時也是老臣之幸。不瞞皇上,老臣胡裡胡塗,望之不似人君,給人叫一聲『陛下』,實在是慚愧得緊。攝位以來,心如芒刺,坐卧不寧,不勝惶恐之至。所謂『天無二日,民無二主。』現今皇上來了,臣總算可以交卸肩頭萬鈞重擔,頤養天年。臣來時已命有司掃除宮室,請皇上隨老臣迴轉長安,重御正殿,再理萬機。」

獻帝被關了十幾年,早已成了驚弓之鳥,雖見劉備言語間極盡謙抑,推戴之情,溢於言表,但還是不敢確認這到底是劉備心裡所想,還是他有意試探。倘若冒冒然答應,一腳踏將進去,到時發現不對勁,再想出來,可就萬萬不能了,說道:「這麼多年過來,許多鐵一般的事實擺在臣面前,臣終於明白了,臣根本不是當皇帝的料,再掌江山只會害人害已,還請皇上收回成命。至於中興大業,臣無能,實在無法辦到,請皇上看在列祖列宗面上,勉力圖之。」

劉備眼中兩道銳利的目光向他射來,道:「中興之道,千頭萬緒,沒有皇上怎麼行?皇上,切不可灰……」

獻帝介面道:「皇上可還記得那日許都大殿上,臣按譜排行封皇上為皇叔之事?」

劉備聽他這麼說,腦中驀地里出現一幅圖畫,許都宮中正殿,獻帝端坐御座之上掐指計算輩份,他跪在階下,宗正捧定族譜朗聲念道:「孝景皇帝生十四子。第七子乃中山靖王劉勝。勝生陸城亭侯劉貞。貞生沛侯劉昂。昂生漳侯劉祿。祿生沂水侯劉戀。戀生欽陽侯劉英。英生安國侯劉建。建生廣陵侯劉哀。哀生膠水侯劉憲。憲生祖邑侯劉舒。舒生祁陽侯劉誼。誼生原澤侯劉必。必生潁川侯劉達。達生豐靈侯劉不疑。不疑生濟川侯劉惠。惠生東郡范令劉雄。雄生劉弘。弘不仕。劉備乃劉弘之子也。」眼前忽地一片模糊,白花花的淚水蒙住了雙眼,哽咽道:「怎麼不記得,當時宗正說的每一句話,臣都記得。」

獻帝道:「皇上乃孝景皇帝之子中山靖王劉勝之後,臣乃孝景皇帝之子長沙定王劉發之後,當時臣按宗族世譜排行,則皇上乃臣之叔也。皇上,依臣之見,你我君臣二人,也別以君臣相稱了,就敘叔侄之禮如何?」

劉備道:「甚好。」

當下獻帝按叔侄之禮向劉備拜了幾拜,劉備忙將他扶起道:「賢侄不必行此大禮,快快請起。」

獻帝道:「叔父,小侄雖處深宮,卻也知這江山在您的治理下蒸蒸日上,井井有條,百姓沐浴天恩,豐衣足食,安享太平,咸聲稱頌您是古往今來難得一見的好皇帝。」

劉備一生都在沽名釣譽,最喜他人稱讚,一聽這話,打心眼裡樂了出來,道:「賢侄謬讚,為叔我可不敢當。為叔老了,精力不如你們年青人,這江山若是由賢侄打理,漢室中興指日可期。」

獻帝搖頭苦笑,道:「小侄即位以來,奸佞當道,朝政紊亂,天下分崩,百姓流離,道有凍骨,野有餓殍。小侄雖痛心疾首,卻力不能振,反任由奸臣把持朝政,致使國事頹壞,朝政日非,小侄不堪為君者明矣。今幸累朝功德甚厚,炎漢大數未盡,上天不忍王道陵遲,故降叔父以興漢室,真是百官此日逢恩主,萬姓今朝喜太平,小侄能為治下之民,沾沐天恩,已感欣慰,豈敢再有非分之望?」

劉備道:「賢侄之言差矣,賢侄為逆賊所把持,政不由己出,天下大亂之過,怎能由賢侄來承擔?賢侄天資聰穎,輔以賢臣,假以時日,成就必在為叔之上,山河重整,炎漢復興,當非難事。賢侄當體念祖宗創業維艱,勉為其難,重整江山,再興漢室。異日為叔若是聽到這個消息,便是立時死了,也是滿心歡喜。」

楊彪見劉備推讓之意出於至誠,而獻帝卻一再不允,不禁心急如焚,張嘴正要說話,嘴上突覺一陣溫暖,賈仁祿那又粗又黑的大手已按在他嘴上,只聽他說道:「你不想活了?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給老子老實點。」

楊彪向劉備瞧了一眼,只見他的雙眼緊緊地盯著獻帝,一眨也一眨,似要透過他的皮肉,看到他的內心深處,心中一凜,當即住口。他一想到賈仁祿那黑黝黝的大手曾按在自己嘴上,思之便欲作嘔。

只聽獻帝道:「小侄為君之念久絕,叔父若再苦苦相逼,小侄唯有一死,以明心志。小侄若是死了,叔父就是名正言順的天下之主。」他原本就站在涼亭上迎候劉備,劉備來時,他刻意走到一根大石柱邊上,這番話一出口,便一個箭步,竄將上去,彎腰將頭對準石柱撞去。

劉備嚇了一跳,忙伸手去拉。好在他半生戎馬,功夫著實了得,右手倏地伸出,便已抓住了獻帝的右臂,運勁向後便拽。獻帝幽居深宮十幾年,休弱多病,如何是劉備的對手?在他一拽之下,蹬蹬蹬倒退了幾步,眼見離石柱越來越遠,叫道:「叔父防得了一時,防不了一世。若是叔父再逼小侄為君,小侄立即自盡,絕不食言。」

劉備忙道:「好,好。為叔答應你了,今後再不提此事。」

獻帝道:「多謝叔父。既是叔父應允,願叔父看在列祖列宗的面上,賜小侄閑山一片,悠遊頤養,小侄感激不盡。」

劉備道:「這話朕怎麼覺得甚為耳熟?」頓了頓,又道:「對了,蔡琰之夫董祀就曾說過,朕當時賜他藍田附近一片閑山讓他夫婦養老。」

獻帝道:「可是那個因《胡茄一十八拍》而聞名當世的蔡琰?」

劉備道:「正是。」

獻帝道:「小侄慕其名久矣,恨不能一見。小侄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不當講?」

劉備道:「賢侄有話儘管講來。」

獻帝道:「小侄及拙荊被逆賊軟困已久,厭倦官宦生活,而今劫後餘生,只想種種菜,養養雞,過平常人過的日子。」說著向曹夫人瞧了一眼,曹夫人猜到他心意,嫣然一笑,點了點頭。獻帝道:「小侄夫婦二人想和董祀夫婦共居一處,齊享棲隱之樂,閑時還可向她討教詩賦之道,卻不知他夫婦二人肯見容否?想煩勞叔父代為致意。」

劉備笑道:「這不是什麼大事,朕明日便修書一封為賢侄曲意請之。董祀夫婦對漢室忠心不二,諒不會拒絕賢侄所請。」

獻帝道:「如此有勞叔父了。」

劉備道:「賢侄這樣說就太見外了。」頓了頓,又問道:「賢侄真打算閑居荒山,終此一生?」

獻帝道:「叔父有所不知,這些年來,小侄為逆賊所困,驚魂幾絕,肝腸寸斷。從前的雄心壯志,早已隨風而去。小侄現在只想和拙荊躬耕隴畝,紡紗織布,閑時並肩攜手,暢遊山林之間。小侄坎坷半生,只剩下這點心愿,還望叔父成全。」

劉備嘆道:「人各有志,朕也就不強人所難了。不過長樂公封爵乃逆賊所授,與賢侄的身份頗不相稱。嗯,朕這就命有司草制,封賢侄為王。」

獻帝道:「不瞞叔父,小侄這些年來,名為皇帝,實則囚犯,經歷過太多不開心的事。一見到宮殿,又會忍不住想起往事,傷心欲絕,痛不欲生,還望叔父收回成命。」

劉備道:「賢侄多慮了,你這個王,行止自由,想去哪就去哪,可以就國,也可以不就國。不管你到了哪裡,自有人會將封邑賦稅送到你手中,這是做叔叔的一點心意,還望賢侄不要拒絕。」

獻帝道:「那小侄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正說話間,一名近侍走近道:「啟稟皇上,潁川大捷!」

劉備喜上眉梢,道:「哦,潁川大捷!說說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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