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傻男醜女

甫到村口,便見一中年漢子扛著一柄斧子迎面走來。欒祁定睛一看,卻是欒樂。欒樂為人和善,平常對她也頗為照顧,不像其他人見到她時便敬而遠之,退避三舍。欒祁剛想同他打個招呼,猛地想起自己攙著一個陌生男子,不禁臉上一紅,當下只作沒看見,低頭走路。

欒樂起了個大早,正要上山砍柴,走到村口,朦朦朧朧中卻見一女子攙著一男子進村。心下大奇,凝目望去,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欒祁,心中又是一驚,道:「這不是欒祁么?你不是洗衣衫么?怎麼又回來了,還攙著一個男的,他是誰?」

欒祁見沒躲過去,雙頰暈紅,好似火燒,囁嚅道:「這個……這個……我……我……去……洗……洗衣……服時,見……見到他趴……趴……在草叢……叢里,像……像是受……受了重……重……重……」她原本說話就結巴,這一又羞又急,更加說不清楚。

欒樂頭在如斗,道:「好了,我明白了,你見他受了重傷,覺得他很可憐,就將他攙了回來?」

欒祁羞得耳根子都紅了,低下頭來,目光不敢和他相接,輕輕的點了兩下。

欒樂問道:「他是做什麼的,你知道么?」

欒祁搖了搖頭,欒樂問道:「那他姓什麼叫什麼?」

欒祁搖了搖頭,欒樂道:「你連他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就救了他來?萬一他姓高,被村裡人知道了,連你也有責任。」

這話可不能用點頭搖頭來回答,欒祁只得開口了,道:「他……他一……一……一定不姓高……高的……河東……東村……的……的人……我……我……都……」

欒樂實在沒心情聽她從頭到尾說完,揮了揮手,打斷道:「你這人啥都好,就是和你說話太費勁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一面說,一面走近上下打量那男子,見他渾身是血,大吃一驚,叫道:「哎喲,他怎麼全身都是血,該不會是殺人犯吧。你從來沒到過外面,不知道窩藏殺人重犯可是有罪的,要被官府抓去關起來,連你的親人,村中的父老也都有罪,全都要關起來,這叫連……連……連什麼來著?嗯,叫連坐……」

忽聽那人大聲叫道:「殺!殺!殺!程昱老賊,我不殺了你,誓不為……」說著又暈了過去。原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馬超。他暈過去之後,白馬馱著他跳出火海,望大寨奔去。哪知到了半路,道路顛簸,馬超昏暈之後,捏不牢馬鬃,被顛了下來。白馬雖然神駿,但也只會自動駕駛,人摔倒之後卻無法將他重新背起。那馬覺得身上陡輕,又奔回馬超身旁,挨挨擦擦,驀地里一聲嘶鳴,轉身奔回大寨叫人。

馬超迷迷糊糊之中,覺得白馬離己而去,有心將它叫回來,但嗓子沙啞,話到嘴邊怎麼也說不出來,不片時又暈了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醒了過來,只覺腦海中除了一團大火之外,什麼也沒有了,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這裡,來這裡要做什麼?不過心底深處那個堅強的聲音仍在不住響著:「我不能死!我不能就這麼死了!」至於他為什麼不能死,活下來要做什麼,他就不知道了,只覺照心裡那句話去做,就說不出的平安喜樂。當下他掙扎著站起,向前走了兩步,眼前一黑,又倒了下去。如此反反覆復,半走半爬,來到離河東村不遠的那片長草叢中,再也爬不動了,眼前一黑,又暈了過去,於是就發生了適才那一幕。

欒樂頓足嘆道:「啊也!他還真是個殺人犯。欒祁啊欒祁,你這下可是闖了大禍了。」左右一瞧,月黑風高,四下無人,咬了咬牙,道:「乘現在沒人看見,你馬上將這人扔到荒郊野外去,讓野狼吃了他。殺人犯都是壞人,死有餘辜,救活了他只會害更多的人。」

欒祁側頭向他瞧了幾眼,只見他一張臉被煙熏得焦黑,各處傷口鮮血淋漓,怎麼看都像是個苦大仇深的可憐人,不像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搖了搖頭,說道:「我……我……看他……不像殺……殺……人……人犯。就算他是……殺……人……人犯,也是有不得……得……得已的苦……苦……苦衷,我們不……不……能……見……死……不……救!」

欒樂見馬超骨格清秀,風神俊朗,氣宇軒昂,臉色雖黑,但明顯不是他原來的膚色,尋思欒祁定是看上了這個小白臉,才會如此固執,忙道:「你才多大,見過幾個壞人?這世上不是長得嘴歪眼斜面目猙獰的才是壞人,有些人長得和天上神仙相似,卻心如蛇蠍,吃人不吐骨頭,你可別被他的樣子迷住了。我吃過的鹽多過你吃過的米,走過的橋多過你走過的路。這人一張口就喊打喊殺的,定不是個好人,聽你欒叔叔的沒錯。」

欒祁搖了搖頭,道:「就算他……是……是……殺……殺……人……犯,自……有官……府……府處治他。倘若他……他不是……不是壞人,咱們倘若……見……見死……不救,任……任……他……他被惡……惡……狼叼……叼走,不……也……也成殺……人……犯么,以後……日日……夜夜……思……思及……此……此事,良……良心……難安。」

欒樂沒想到她如此固執,氣得手足冰冷,道:「你呀你,讓我說了什麼好。這人救不得,若是出了什麼事,全村人都要跟著遭殃。」

欒祁道:「一……一人做……做事一……人當……當,官府……府的人若……若是來……來了,我……我……我自去……頂……頂罪,絕……絕……不連……連累……鄉親們。」

欒樂雖有心勸說,但和她說話太也費勁,一肚子話怎麼也說不出來,索性不說了,道:「我和你也說不清楚,你愛救就去救吧,可千萬別連累我們!」向著馬超瞧了一眼,呸地一聲,朝地下吐了口唾沫,扛著斧子上山去了。

欒祁見天已蒙蒙亮,怕再有人看見,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扶著馬超徑向東行,抄小路來到自己住的破茅屋中,將他平放在矮榻上。

村中男子時常要和河西村人械鬥,每次毆鬥最起碼也要死上三五個人,至於頭破血流,皮開肉裂,那更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有人受傷,總要有人醫治,不然下次哪還有力氣和人打架?每次械鬥村中男子扛著鋤頭上前線,村中的女子就自發的組織起來,捧著金創葯等在後面,一見有人學藝不精,中招倒地,便即將其拉到後方救治。所謂熟能生巧,救死扶傷,包紮傷口對欒祁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事情,就是閉著眼睛,也能做得妥妥貼貼。當下她手腳麻利的為他清洗傷口,敷上靈藥。馬超一個晚上被火燒了兩次,身上的細小傷口,多得不計其數,處理起來甚是麻煩。好在她心思細膩,甚有耐心。過了小半個時辰,各道傷口一一包紮完畢,已累得滿頭是汗。這時馬超臉上的黑灰已完全洗盡,她低頭一瞧,微微一怔,心想:「想不到他竟生得如此好看。」言念及此,不知怎地竟有些心神蕩漾,想入非非。

正心猿意馬,神不守懾之際,猛地想起村裡人托她洗的衣衫被她棄之荒郊,若是不慎遺失一件兩件,村裡人既便不要她賠還,最起碼也會怪她重色輕友,拾了個男的,就不顧著為他們洗衣服了,到時還真不易解釋。當下她匆匆出屋,反手將門帶上,發足向發現馬超的長草叢奔去。

到了那裡只見木盆還在,盆中衣衫一件也不少,不禁長長吁了一口氣。她將木盆一夾,哼著山歌向河邊走去。但聽得一陣斷斷續續,時有時無的歌聲漸響漸遠,慢慢在再也聽不見了。

由於她勤勞肯干,每次都將衣衫洗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頗受僱主好評。托她洗衣衫的人越來越多,每次要洗的衣衫也就越來越多。這次也不例外,內中還有幾件特別難洗。她在河邊一呆就是大半日,搗搗洗洗,直忙到日落西山,才全部洗完,哼著小調回到住處。甫到門口,卻見柴門洞開,床上空空,人已不去向,不禁一怔,手中的木盆險些掉到了地上。

正焦急間,忽地身後有人在她肩頭上輕輕拍了一下,她大驚回頭,見那人正是馬超,驚喜交集,道:「你醒了。」忽覺腦海中一陣暈眩,眼前一片模糊,身子向後便倒。

馬超忙將她扶住,問道:「是你救得我?」

欒祁點了點頭,馬超道:「謝謝。」

欒祁滿臉通紅道:「不……不……用……用……客氣。」

馬超見她口齒不清,也不以為意,道:「我總覺得還有什麼重要事情沒辦,這就得走。大恩大德,先行謝過,容當後報。」

欒祁道:「你……你……身……身……身上……還……還有傷……傷,休……休……休息……息幾……幾日……再……再走……走吧。」

馬超道:「這些小傷不礙事。對了,這是哪兒?」

欒祁道:「河……河西……村……村。」

馬超一臉茫然,喃喃自語:「我怎麼會到了這兒?」

欒祁問道:「你從哪來?」

馬超想了一會,搖了搖頭,道:「我想不起來了。」

欒祁噗哧一笑,道:「怎麼連……連……從……從哪……哪裡……來都想……想不……起……起來了。那你……要……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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