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幽州 第11章 山野村夫

祖昭緩下馬速,語氣毫無波瀾的對張遠說道:「兄長,請了。」

張遠不由自主眯起眼神,不帶感情的回道:「怎麼,還需要再比下去嗎?」

周遭的遊俠兒們肆無忌憚的起鬨起來。只聽張預大聲說道:「我大哥中了兩箭,你一箭未中,就算第三局讓你僥倖中了,那也是一個輸。」兩、三個遊俠兒同樣大聲的附和,反覆強調「還是輸」,諷笑之意不遮不掩。

祖昭笑道:「縱然兄長勝券在握,但任何事也應有始有終。」

張遠只當祖昭寄希望在第三局上挽回了少許顏面,於是很隨意的應道:「大公子說的對。也好,張某就奉陪到底。」說罷,一拍馬臀,不疾不徐的跑了出去。

反正勝負已分,張遠心無負擔,動作上自然而然的鬆懈許多。他接近歪脖子樹約有八十步時,彎弓射出了自己的最後一箭。這一箭飛到半空中便有微弱顫抖,最終是從酒葫蘆末梢一擦而過,釘在了樹榦上。對此他也沒有太多在意,好歹自己三箭都碰到了酒葫蘆,比起祖昭兩箭完全落空已然有很可觀的差距。

這番回來,祖昭隔著老遠將鹿角弓拋給張預,好整以暇的拍了拍手。

「三箭已畢,就剩下大公子一箭了。」他雙手抱著胳膊,單用雙腿夾著馬肚子,閑步在祖昭面前晃來晃去。

「阿仲,取四齒弓。」祖昭一邊把手裡的翼弓遞給一旁的隨從,一邊向身後招呼道。

阿仲立刻取來一柄長弓,長弓兩端各有一對凸出的細短角,一共正好四個小角。這柄弓長近三尺半,本應屬於步弓。祖昭在製作出馬鞍和馬鐙之後,方才時常動用這副弓來練習,上次擊退胡馬時便攜帶的是這副長弓。四齒弓開力一石二生,是名符其實的上力重弓。

祖家眾子弟最近並不少見祖昭以長弓練習騎射,所以並無太多驚奇。反倒包括張遠、張預兩兄弟在內的眾遊俠兒們,卻是第一次見人在馬背上用長弓。騎射本是考驗騎術與弓術技巧的,騎手在馬背上控制弓弦十分困難,長弓過於礙手礙腳,不僅很難保證滿開弓弦,稍有不慎甚至還會絆到小腿引發更嚴重的意外。

「他這是要作甚麼?」張預驚嘆道。

張遠臉色逐漸生變,再一次感到祖昭難以捉摸的一面,如果說對方前兩箭是刻意射偏的話……這最後一箭方才是決一勝負的關鍵!可是,這小子又能玩出什麼花招?

祖昭接過四齒弓,用力夾了一下馬肚子,向著歪脖子樹疾沖而去。

無論是祖家子弟還是遊俠兒,畢竟這是這場比試的收官一箭,所有人在心裡多多少少提緊一口氣,凝神聚焦在祖昭馳騁的身影上。

只見祖昭從正西方向衝刺,在接近百步之際,他將韁繩咬在嘴裡,將長弓橫擺在身前,正好利用長弓的兩端來保持身體平衡。從箭壺裡取出最後一隻羽箭,他又將長弓高舉過頭頂,然後才搭箭開弓。高速行駛中,竟將三尺半的長弓開滿弦。

張遠原本勝利者的姿態立刻有所動搖,雖說用重步弓騎射並非完全做不到,但若是一邊騎行一邊開滿弦,只怕已經超出自己能力範圍之外。

祖昭的最後一箭蓄勢很久,直到抵近七十步左右時,隨著一聲大喝,他鬆開弓弦。弦聲震動,羽箭奪勢而出。外人根本還沒看清楚影子,懸掛在歪脖子樹梢上的酒葫蘆竟發出「砰」的巨響,瞬間爆裂四散。葫蘆碎片夾雜著殘留的酒水散落一地。

羽箭牢牢的釘在樹榦上!

大後方那些看熱鬧的好事者們起了一陣哄鬧,被祖昭驚人的臂力大為驚嘆。遊俠兒們一個個拉下臉色,再也見不到一絲一毫的嘲笑和嬉鬧。就連張遠本人都不得不倒吸一口氣,實在詫異一個年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怎麼可能會有如此過人的力氣。縱然前兩箭全部落空,但這最後一箭也足以震懾人心。

看來,此子果然是有兩下子!

祖昭放慢馬速,不疾不徐的返了回來。祖家眾子弟在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爆發出久違的歡呼聲,拋開前兩回合的「失手」不說,大公子的最後一箭真正是大快人心。不僅如此,正因為有前兩回合失落情緒的鋪墊,使得此時此刻的激動情緒更為凸顯。

把手裡的四齒弓遞給一名隨從,祖昭乘馬穿過祖家子弟來到張遠面前,他額頭已滲出汗珠,保持著儒雅的姿態頷首行禮,道:「僥倖中了一回,卻不幸壞了兄長的酒葫蘆,改日弟一定照價賠還。兄長高超技法,弟受教了,今後必當加倍努力。此番弟輸的心服口服。」

話音剛落,張遠剛要開口,卻不想旁側的張預倒是冷哼哼的搶先說道:「本來就輸了,還有什麼可說?若非我大哥三箭皆有射中酒葫蘆,把那葫蘆射裂了口子,你這最後一箭豈能射它個粉碎?你們祖家上下也還有臉歡笑,真是不知所謂。」

幾名緊跟在祖昭身後的子弟聽得此言,忍不住呲牙咧嘴,怒火攻心。一人喝道:「你那三箭有兩箭都沒力道,能把酒葫蘆射裂口子,笑話。」

「就是,我家大公子射死七個馬賊,個個都是透心涼。前兩箭是讓著你們。」

「我祖家三世將門,大公子自幼勤學苦練,別說射破這鳥葫蘆,石壁又如何?」

遊俠兒們也不客氣,一個個反唇相譏。

見話說得越來越譜,祖昭立刻抬手喝止道:「都住口。輸了技法是小,正所謂知恥而後勇,輸了氣節那才叫一個丟人。」

祖家子弟聽了這段話,所有人都噤聲不語,儘管仍有人心中不服,但也只是化作臉上的怨色。不僅如此,那些遊俠兒們同樣有所覺悟,不再繼續出言挖苦。

張遠臉色正經,語氣失去強勢的說道:「大公子果然是磊落之人,張某佩服。」

祖昭對張遠拱了拱,道:「切磋既已分勝負,弟雖然甘拜下風,但仍然堅持此行目的,希望能與兄長合謀今歲備盜之事。還望兄長多多指點。」

張遠心中雖有三分虛,但一來自己年長,二來又當著這麼多人面前,索性坦然受之。他哈哈大笑兩聲,逐漸恢複幾分得意的神態,說道:「好說好說,防寇備盜,拱衛家園,大丈夫義不容辭。此番張某承讓了……」

話還沒有說完,忽然有人指著歪脖子樹方向喊道:「有人在那裡。」

張遠、祖昭等人齊齊扭頭望去,只見不知什麼時候歪脖子樹下多了一個人影,正在上下打量著那幾支釘在樹榦上的羽箭。對方身材高大,身後背負一柄長弓,腰間有一個泛舊的箭囊,從著裝上來看倒像是尋常的獵戶。

「此人……從何而來?」張遠眯著眼睛問道。

「剛才還沒見到呢。」張預連忙說道。

祖昭同樣有幾分奇怪,他回頭看了一眼大後方那些湊熱鬧圍觀的好事者,那些平頭老百姓們見比試結束,大多已經散去,只剩下少許人還在一邊議論一邊張望。隔著如此之遠的距離,不可能是這些好事者當中有人跑過去。

「大公子,我去問問那人是做什麼的。」祖季請示道。

「不妨一起去吧。」一方面是出於好奇,另外一方面也是想打斷張遠自吹自擂的話,祖昭當即回答道。說完,他率先打馬前行,祖季與眾祖家子弟跟在其後。

張遠、張預兩兄弟見此,也帶著其他遊俠兒們一起跟了上去。

來到歪脖子樹下,看清楚那人的容貌,似乎與張遠年齡相仿,不過因為滿臉鬍渣子,更加顯出幾分成熟。對方自然聽到背後來了一群人馬,可始終沒有搭理,自顧自在樹前轉悠著。

「打獵的,你是何人,在這裡作甚?」張預大大咧咧的喝問道。

「怎麼,你們在這裡耍鬧罷了,還不許正經人在這裡休憩么?」對方沒有回頭的回了一句,他說話的語氣不加任何修飾,不悅之意油然而生。

「呔,你這粗野莽漢,我大哥與人在此比試,豈能是耍鬧。趁早快滾,否則休怪小爺脾氣不好。」張預怒不可遏,揮著馬鞭破口大罵道。

「哼,就憑你?」那人滿不在乎的說道。

「好賊,自尋死路。」張預大吼一聲,舉起馬鞭就要抽下去。

那人一動不動,一隻手卻探向腰間的匕首柄上。

「住手。」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祖昭催馬上前,攔在了張預面前。

「你讓開。」張預沖著祖昭嚷道。

「張預,休得無禮。」儘管張遠對那獵人模樣的漢子同樣不滿,但也不願意在祖昭面前折損身份,於是立刻出言叫住自己的弟弟。

「大哥,豈容這等狂妄刁民?」張預一臉不服氣。

「何必與山野村夫一般見識。」張遠不屑一顧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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