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9章

自從那年,老太妃和淑宜大長公主吵了一架後,有好些年都沒有登過門。

而她們吵架的原因,自然也是為了各自的兒女。

老太妃心裡其實很清楚,淑宜大長公主是個強勢的,當年要不是發生了那些事情,恐怕以女兒這種折騰性子,早就被淑宜大長公主收拾了,哪裡還由著她好好地坐著這鎮國公夫人的位置。

可心裡清楚歸清楚,作母親的,總要護著自己的閨女,在淑宜大長公主面前也擺出不甘示弱的一面,誰也不肯服誰。

她心裡自然是心疼自己女兒的,知道這些年來女兒行事越來越不得章法,她怕淑宜大長公主責怪女兒,所以當年常常上門給淑宜大長公主賠著小心,可是最後仍是因為心寒,又有著兒子們一味勸著讓她別管了,最後只能眼不見為凈。

如今,因為曾外孫女的出生,方才給了她理由上門,便想過來勸勸女兒。

鎮國公夫人沉默地扶著母親進了內室,待丫鬟上了茶點後,便揮手讓伺候的下人都出去,房裡只剩下母女二人。

「娘,喝茶。」鎮國公夫人端了盞茶過去。

老太妃看了她會兒,方接過茶抿了一口,說道:「說吧,你這些年到底在折騰什麼?以前你不將暄和帶回淮安郡王府,我也不說什麼了,如今暄和大了,我瞧著你和他越發的不親近了,他到底是……」

「娘!你別問了!」鎮國公夫人有些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我不知道為什麼,一見到他,我心裡就恨。」

老太妃吃了一驚,差點將手中的茶打翻在地上,驚問道:「他是你兒子,你恨他做什麼?世界上哪有恨自己兒子的母親?」目光卻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女兒,不放過她臉上的任何痕迹。

鎮國公夫人神色有些恍惚,一隻手扶著桌沿,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覺得事情不是這樣的,暄和……我的孩子,他出生的時候小小的,臉蛋又紅又皺,哭得像小貓一樣,大夫說因為他在肚子里待得太久了,孩子以後會養不活……我明明一直都記得的,可是……」

「可是什麼?」老太妃斂去面上的情緒,沉聲問道。

「我不記得了……」鎮國公夫人有些茫然,雙目像失了魂一樣渙散,「我真的不記得了。」

「傻孩子!」老太妃握住女兒的手,「當初因為你動了胎氣,差點保不住孩子,孩子出生時,很是折騰你,讓你痛得都哭了,因為孩子一直不肯出來,害得你差點難產。所以孩子出生時,弱得像小貓一樣。」

說到這裡,老太妃閉了閉眼睛,彷彿要掩飾什麼,繼續道:「因為你生孩子時傷了身子,太醫說你以後不能生了,所以你心裡當初十分怨恨他。可是暄和是你的孩子,你怎麼能怨他?瞧瞧你這些年來做的事情,哪有當娘的這麼對自己兒子的?」

「不是這樣的!不是!不是!」鎮國公夫人揮開母親的手,雙手握到一起,然後又分開,手指掐住桌沿,指甲都壓得變了形,甚至右手食指指甲裂開,但她渾然感覺不到疼痛,雙眼死死地盯著對面的人,瞳孔瞠大,布滿了血絲,很是駭人。

「不是這樣的!我的孩子,他——死——了!」她用一種恐怖的眼神緊緊地看著老太妃,一字一句地說。

那一瞬間,老太妃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半晌,她沙啞地開口道:「你胡說什麼?孩子不是好好的?暄和活得好好的,是你發臆症了。」

鎮國公夫人只是看著她,一雙眼睛瞠得大大的,臉色蒼白,身上那件紅色的禙子,襯著她駭人的神色,讓她看起來添了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感。

老太妃心中發緊,面上卻很是輕鬆地道:「你要相信娘,孩子活得好好的。」

「……真的?」

老太妃伸手,握住女兒的手,嚴厲的聲音放得輕軟了許多,「是啊,孩子活得好好的,你別多想。」她嘆了口氣,「你生病了,所以才會犯臆症,以後切不可這樣了,暄和他……」喉嚨哽咽了下,老太妃想起外孫小時候的樣子,眼睛也有些濕了,「因為你生病了,所以你才會變成這樣,暄和他真的是你的孩子,他和你長得多像啊,你們倆站在一起,別提多像了。」

「真的?」

「對,我是你娘,還會騙你么?」老太妃哼道。

「會。」鎮國公夫人軟下身子,喃喃地道:「你以前騙過我,可我不記得了……」

老太妃有些不自在地移開目光,然後無奈地道:「你小時候是個傻妞兒,我瞧著你可愛,是騙過你,但你長大後,我哪一次騙過你了?當年你鬧著要嫁女婿,我不也厚著臉皮上門,和你婆婆提親?後來好不容易定親了,你纏著我,恨不得讓我天天帶你往鎮國公府跑,我又說過什麼?還不是叫你爹將女婿叫進府里來,讓你偷偷跑去你爹的書房找他……」

隨著老太妃的話,鎮國公夫人也將以前的記憶拾起,面上不由得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只是這甜蜜的笑容很快就斂了,她皺著眉道:「娘,我總覺得我忘記什麼事情了。」她摸了下自己的肚子,當初生孩子時那種痛楚,其實一直留著,每每午夜夢回時都要驚醒,隨著每一次的疼痛提醒她,她便會恨那孩子一次。

恨到最後,她已經分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恨他了。

明明雖然痛著,可是心裡卻是心甘情願的,還有些甜蜜,一心只盼著孩子安全地落地,她什麼都願意付出。可是伴隨著這樣的痛苦,她又忍不住滿腔恨意,覺得那妖孽搶走了不屬於他的東西,看到他就恨。

「娘,怎麼辦?我沒辦法,我每當看到暄和,我就忍不住想要恨他。」鎮國公夫人哀哀地看著母親,雙手無助地拉著她,「我知道暄和是我的孩子,可是我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是妖孽,他搶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我……」

看她神色又變得恍惚起來,老太妃趕緊將她摟住,喃喃道:「那都是你的錯覺,暄和一開始不是這樣的,都是你傷了他的心,他才會變成這樣。他以前可乖了,白白胖胖的,對著誰都會笑,真的……」

隨著自己的話落,老太妃突然老淚縱橫,哭得不能自抑。

倒是鎮國公夫人突然清醒,詫異道:「娘,你哭什麼?」她突然有些慌張,看到母親老淚縱橫,滿頭花白,突然意識到,這些年來,看著母親和婆婆兩人對著干,很是硬朗,她幾乎忽略了母親其實已經老了。

老太妃摟著女兒哭了起來,嗚咽著道:「你是個可憐的,暄和也是可憐的,你以後莫要如此了,好好地疼暄和,聽娘的吧……」

鎮國公夫人心裡狐疑,有些緊張地拉著她:「娘,你到底是不是知道什麼?」

「我哪裡知道什麼?」老太妃低頭抹淚,「我只是見你和暄和鬧成這樣子,如何不難受?你是我女兒,暄和是我外孫,我都心疼你們。可是你瞧瞧,你自己變成了什麼樣?暄和又被你逼成了什麼樣子?暄和一開始也不是雙面人,是你將他逼成這樣的……」

鎮國公夫人不吭聲。

「你以後莫要如此了,好好和暄和修復母子關係……」

「不!」鎮國公夫人再次粗暴地打斷她的話,猛地起身,在室內走來走去,像個困獸一樣,咬牙切齒地道:「那個妖孽,我一見他就恨,我不能、不能……」

「你想氣死我么?」老太妃拍著桌子,聲音拉高。

鎮國公夫人震了下,轉頭看向母親,眼裡有著哀求,虛弱地道:「娘,你別逼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我……」

「岳母,小婿進來了。」

門外響起了一道清朗的男聲,然後開門聲響起,鎮國公推門進來。

他進來時,先看了一眼站在室內中央的妻子,目光又移到了癱坐在黑漆太師椅上的老太妃,心裡暗暗有些吃驚,不禁上前一步拉住妻子的手。

鎮國公夫人見到丈夫過來,獃獃地看著他,等被他拉住後,突然扶住頭,低聲道:「我頭暈……」

鎮國公又是一驚,忙將妻子抱起,同老太妃告罪一聲,便將妻子送回房裡。

老太妃木木地坐在那裡,看著女婿緊張地將女兒抱走,整個人突然像老了十歲一樣,變得沉重而頹喪,臉上的皺紋都透著一種老邁的痕迹。

「太妃,可要添茶?」畫眉進來,小聲地道。

老太妃回過神來,說道:「不用了,你們夫人如何了?」

畫眉搖頭,小聲地道:「老爺讓人去請太醫了,隋嬤嬤正在那裡伺候,讓奴婢過來伺候太妃您。」

老太妃吃了嘆了口氣,說道:「算了,我去看看她吧。」

等老太妃去了女兒的卧室,進去時便見隋嬤嬤站在一旁,而鎮國公正坐在床前的錦杌上,一隻手握著躺在床上的女兒的手。

聽到聲音,鎮國公回頭,見是岳母進來,忙起身同她行禮。

老太妃沒心思計較這些虛禮,擺了擺手,扶著丫鬟的手走上前,探頭往床裡頭看了一眼,只見女兒一臉蒼白地躺在床上,顯然是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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