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36章

每當紀凜生氣時,很難讓人看出來。

因為他即便生氣,身上的氣息也極是柔和,臉色甚至少有變化,直到他壓抑不住發作時,方才讓人悚然而驚。常安自幼便跟在紀凜身邊伺候,算是他的玩伴,自是知道正常時的主子情緒變化很是平淡,溫潤平和,讓人賞心悅目,直到氣到極點,那便會變得很恐怖。

而此時,紀凜只是微抿著嘴,顯示心情有些不好。常安心裡卻有些擔心,生怕等會兒主子見到夫人時,會不會被夫人激得生氣。

懷著這種擔心,跟著紀凜一起去了正院。

畫眉低眉斂目地跟著,看她這副恭敬的模樣,常安不免生氣地瞪了她一眼,卻見畫眉飛快地抬頭看了他一眼,給他使了個臉色。

見狀,常安心中一突,等到了正房時,他自然被攔在外頭,只能目送著主子進去。不過他只是站了會兒,便左右看了看,見到一個粗使的小丫頭,忙將她叫過來,拿了塊碎銀塞給她,吩咐道:「你去寒山雅居給明珠姑娘傳句話……」

等小丫頭走後,常山又恢複了先前的恭敬,侍立在一旁。

畫眉跟著紀凜走過正院的院子,對紀凜輕聲道:「世子,夫人今兒身體有些不適,正在裡面歇息。」

紀凜沒出聲,走動時衣袍微微相擦,發出極輕微的聲音。

等他進了房,便見屋子裡的窗戶半掩,光線有些不足,顯然室內變得昏暗。不過他很快便適應了室內的昏暗,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上、背靠著一個錦緞面大迎枕、身上穿著月白色纏枝花禙子的女子,她半披著一頭黑羽般的長髮,襯得一張臉越發的白皙柔潤,五官精緻美麗,一種看不出年齡的美麗。

紀凜看到她,目光掃過那張和自己十分相似的臉,然後又垂下了眼眸。

發現他進來,她抬起一雙和紀凜相似的漂亮的眼睛看過來。

「回來啦。」如珠玉般清柔的聲音響起,十分美妙,可惜卻有些冷淡。

紀凜輕輕地應了一聲。

一時間室內一片寂靜。

這時,畫眉用雕著海棠花的黑漆托盤端著一碗葯進來,看到屋子裡的情形,心裡暗暗叫苦,只是依然硬著頭髮走了進來,將那碗葯放到床前的黑漆小几上,輕聲道:「夫人,您該喝葯了,大夫說最好趁熱喝。」

「先放著吧。」冷淡的女聲道。

畫眉只得應了一聲,偷偷地抬頭看了眼夫人,見那張與世子極為相似的臉上仍是一片淡漠,便知她今日的心情非常不好。這種不好從午時景德侯府的大少夫人離開時便開始了,也不知道景德侯府的大少夫人過來說了什麼。

景德侯府的大少夫人要叫夫人一聲姑姑,雖然兩人是嫡親的姑侄,不過夫人對景德侯府的大少夫人並未怎麼親近,只是近來景德侯府的大少夫人卻總愛往這邊跑,次數多了,畫眉也隱約知道是為了世子的婚事而來。

隨著世子的年紀漸長,漸漸地有人起了心思,想要與鎮國公府聯姻,景德侯大少夫人也不例外。

畫眉安靜地退到了一旁。

這時,紀凜開口道:「母親可是身體不適?若是如此,兒子便不打擾母親歇息了。」

話罷,便要轉身離開。

「你這是對娘親的態度么?」鎮國公夫人冷聲道,神色十分淡然,看著面前的兒子,彷彿看著一個陌生人。

紀凜回過身來,朝畫眉看了一眼,畫眉馬上識趣地搬了一張錦杌過來,讓他坐下。

「母親有什麼話便說吧,兒子稍會還要去給祖母請安呢。」紀凜微笑道,彷彿沒有看到床上的女人冷淡中略帶薄怒的臉色。

聽到他的話,鎮國公夫人氣得一拍桌子,怒聲道:「你今天去哪兒了?成天往外跑成何體統?你爹像你這般大的年紀時,已經進金吾衛了。看看你,成天無所事事,今兒還陪一些不入流的人去石景山,你將自己當成什麼了?別忘了,你是鎮國公世子,你爹百年後這位子要讓你來繼承的。」

紀凜臉色未變,抬眸看著面前的女人,一雙眼睛依然潤澤,卻深不可測,聲音也不緊不慢,「母親不必為我擔心,祖母說過,我年紀還小,待我年紀大些再進宮當差也不遲,皇上也答應了的。」然後聲音一轉,微微變得冷硬,「況且,那是我朋友,不是什麼不入流之人,母親莫要婦人之見,道聽途說。」

鎮國公夫人氣得臉龐漲紅,指著他說不出話來,半晌喘著氣道:「你好啊,翅膀硬了,敢忤逆我了,明日我便進宮和太后娘娘哭訴……」

「母親還是莫要做這等自傷根本之事,祖母會生氣的。」紀凜嘆了口氣,彷彿十分為難。

鎮國公夫人再次氣得說不出話來。

畫眉在一旁看得膽顫心驚,忍不住抬頭看了眼那對峙中的母子,他們長得極像,無論是眉眼和五官,世子分明是繼承了夫人的樣貌,只是偏向男性的硬朗,卻讓他的五官比平常的男子更柔和精緻,漂亮極了,給人一種賞心悅目之感,怨不得皇上也曾說過,如珠玉在側。

只是,這母子倆卻天生像不對盤一樣,從來沒能好好地坐著說一次話,每次見面都是夫人被世子輕描淡寫地氣得暴跳如雷,偏偏世子有大長公主護著,夫人縱使是親娘,拿世子也沒轍。

鎮國公夫人氣了一陣,終於喘著氣道:「算了,我知道你大了,我管不住你了。今兒叫你過來,有事和你說,前些日子,你大舅母帶了你纖表妹過來,我很喜歡你纖表妹,欲要聘她為你妻,你覺得如何?」

紀凜的眼中瞬間滑過幾許冷意,聲音越發的冷了,霍地站起身,「多謝母親關心,不過我的婚事自有祖母和爹作主,母親既然身體不適,兒子便先告退了。」

說罷,不再理會鎮國公夫人,大步離去。

鎮國公夫人見他竟然如此無視自己這當母親的,頓時氣得一把將桌上的葯碗掃落於地。

紀凜聽到室內傳來的聲音,眉頭未動一下,腳步不停。等出了門後不久,便見到院子里侯著的常安。

「世子!」常安小心地看他,他知道世子每回去見了夫人,心情都要惡劣。

紀凜抿了下唇,說道:「去寒山雅居。」

常安聽出他聲音里的壓抑,瞬間膽顫心驚,以為他要發作了。幸好仔細看後,發現他依然是那個溫潤美好的少年,臉上的神色雖然有些冷峻,還算平和,沒有變得恐怖。

很快便到了寒山雅居,便見明珠在門口眺望,見到他過來,臉上一喜,彷彿鬆了口氣。

紀凜大步走過來,直接進了淑宜大長公主的安息室。

大長公主正在看佛經,見到孫子大步走進來,心中一驚,忙往他臉上看去,見他正在忍耐,終於放下心來。不過看他的神色,也知道有人又在撩拔他的忍耐力了,總非要讓他氣得發狂做出什麼恐怖的事情來才好似的,不必說,她也知道是誰。

「暄和,到祖母這兒來。」淑宜大長公主笑著道。

紀凜坐到腳踏上,將腦袋伏在祖母膝上,悶悶地道:「祖母,我只喜歡瀲妹妹一個人,其他人我都不要,你能不能幫我去將瀲妹妹定下來?」

淑宜大長公主沒開口。

「我記得的,當年爹當著曲大人的面給我和瀲妹妹定下婚事了,曲大人也答應了,只要瀲妹妹及笄,我便可以娶她回來。我只喜歡瀲妹妹一人,喜歡她好久了,做夢都想要娶她回來……祖母,我怕我忍不住了……祖母,我頭疼……祖母,暄和好疼……」

聽著他變得虛弱的聲音,淑宜大長公主由原來的憐惜化為了心痛,忙叫尚嬤嬤進來,「世子的病發作了,快去將世子的葯拿過來。」

尚嬤嬤也看到捂著腦袋伏在淑宜大長公主膝上的世子,心中大急,忙去旁邊的架子上取了一個寶藍色掐絲法琅的盒子下來,打開盒子後,上面鋪著黑色的絨布上放著幾粒姆指大小的藥丸,忙拿了一粒出來。

「世子,快點吃藥,吃了就不疼了。」尚嬤嬤柔聲說道,哄著他吃藥,又給他倒了杯水佐葯。

折騰了半個時辰,紀凜方才好一些,只是臉色十分蒼白,靠著炕上的大迎枕,連原本粉櫻般的唇色也變成淺白,那副虛弱的模樣,看得人心痛不已。

淑宜大長公主眼睛微微濕潤,拉著孫子的手拍著,終於下定了決心道:「下個月是平陽侯府老夫人的壽辰,祖母便過去親眼瞧一瞧,到時候就讓你爹拿信物去將那小姑娘給你定下來。」

紀凜聽罷,朝她微微一笑,笑容間滿是喜悅,這份喜悅沖淡了他臉上的倦色,也讓淑宜大長公主堅定了決心。

等稍晚一些,淑宜大長公主便讓人將下衙回來的鎮國公叫了過去。

紀凜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聽到宮心來報,微微睜開眼睛,眼中的明亮光澤已然被黑暗吞噬,雙眼詭譎難辯,臉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原來還能這般,倒是有趣!」

宮心默默退出去,等到了沒人看到的地方,默默地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心裡飛快地算著時間,要等到曲四姑娘及笄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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