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故人 第六節

良久,兩人突然同時開口道:「這幾年還好吧?」

兩人一愣,都沉默了,過了一會兒,陳怡突然輕輕地笑了。

這笑容就像春風拂過一般,周衛國不由心中一暖,也笑笑,開口道:「我很好,你呢?」

陳怡說:「我也很好。」

陳怡的這個回答卻並沒有讓周衛國覺得欣慰,反而更讓他有種心酸的感覺。

這時,陳禮和終於發覺了兩人的異樣,心中大感不妥,忍不住大聲咳嗽了幾聲。

陳怡看了他一眼,說:「爸爸,你要是有事就忙去吧。」

陳禮和笑著說:「我沒事。反正我和衛國老弟也是熟人,一起聊聊也無妨。」

陳怡一呆,似乎也沒想到自己的父親竟然會這麼「不識相」,偏頭想了想後,對周衛國說:「你和我爸爸有什麼事要商量嗎?」

周衛國搖搖頭,說:「今天沒有,今天我就是來見你的。」

陳怡「哦」了一聲,說:「那我們出去走走吧。」

周衛國說:「好啊。」

說著,側過了身體。

兩人再也不看陳禮和一眼,就這樣一起出了門。後面跟著的,是一頭霧水的孫大膽等幾人和陳怡的兩個警衛員。

看著這一幕,陳禮和不由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直到周衛國陳怡一行人離開好一會兒,才終於閉上了嘴,但還是忍不住揉了揉雙眼,對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旁的陳福說道:「陳福,小姐她,竟然和周衛國一起出去了?!你說剛剛是不是我眼花看錯了?」

陳福低聲說道:「老爺,這恐怕是真的,小的也親眼看見小姐和周衛國一起出去。」

陳禮和滿臉不可思議地喃喃道:「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

陳福遲疑著說:「老爺,我剛剛好像聽周衛國說,他以前就認識小姐的。」

陳禮和怒道:「他們以前怎麼可能認識?」

陳福說:「小姐是共產黨的幹部,周衛國以前也在共產黨的軍隊里干過,也許就那麼巧,兩人以前認識也說不定。」

說到這裡,陳福突然想起一事,說:「老爺莫非忘了當年那件事?」

陳禮和沒好氣地說:「當年的事情多了,誰知道你說的是哪一件?」

陳福早習慣了陳禮和這樣的態度,倒也並不在意,說:「就是當年我們紗廠買了新機器後,我們棉、絲、麻的主要供貨商卻中斷了我們的原料供應,生產了十萬個急救包,卻一個也賣不出去的時候,周衛國突然登門,把原料賣給我們,又將我們手頭那十萬個急救包全部買走的那件事。」

陳禮和咬牙道:「這事你就是不說,我也一輩子忘不了!」

陳福說:「我記得當時周衛國就提到了小姐,還說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才幫我們的。」

陳禮和哼了一聲,說:「幫我們?周衛國有這麼好心嗎?當年他趁我們手頭流動資金不夠的時候低價買走了我們生產的急救包,又高價賣給我們原料,數量也不給足,分明就是落井下石,這也能叫幫?」

陳福吞了吞口水,心說:「當時的情形恐怕並不是這樣吧?那十萬個急救包當時可是沒人要,周衛國出的價也不算低了,至於賣給我們的原料,那更沒有高價這一說,就連數量後來也增加了。」

但當此情景,這話他自然是不敢說出口的,眼珠一轉,說道:「老爺,不過從那以後,周衛國倒的確沒有再為難我們。」

陳禮和鐵青著臉說:「那是他心中有愧!當時我也是沒有辦法才不得不吃他這麼大一個虧,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如今小姐已經是蘇州知府老爺,我們陳家再不必怕周家了,這個仇,也到了該報的時候了!」

陳福遲疑著說:「這事是不是該跟小姐商量商量?」

陳禮和說:「這事就不必讓小姐知道了,我自己去找解放軍!你今天倒提醒我了,光周衛國以前為國民黨生產軍需品這一條,就夠他受的!」

※※※

周衛國和陳怡出了門,信步前行。

沒見面的時候,兩人都有無數的話想向對方說,但真見了面,一時卻又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又或者是,無論千言萬語,只要見面後的一個眼神,便什麼都不必說出口了。

一男一女在前面走著,身邊和後面卻跟著好幾個全副武裝的軍人,這情景著實有幾分怪異。說起來,這恐怕是有史以來最不浪漫的一次壓馬路了。

※※※

這麼走了一段路後,周衛國不由渾身不自在,終於忍不住轉身對孫大膽說道:「大膽,你們幾個能不能離我們遠一點?」

孫大膽囁嚅著說:「首長,這個……我們要是離得太遠,恐怕不方便保護首長。」

周衛國沒好氣地說:「你們離得近,我們更不方便!蘇州都解放十幾天了,哪來那麼多壞人?」

說完轉身,不再理孫大膽。

孫大膽不由撓撓頭,心裡實在不明白周衛國為什麼突然發火。

陳怡忍不住笑了,也對她的兩名警衛員說道:「小劉,小趙,你們也離我們遠一點吧。」

小劉和小趙卻是應了一聲後,自然而然離兩人遠了。

周衛國和陳怡繼續往前走,孫大膽正要跟上,卻被人拉住了。

孫大膽回頭一看,見拉住自己的人正是那位女首長的警衛員小劉,不由問道:「劉同志,你拉住俺幹什麼?」

小劉低聲說:「首長不是叫你別跟這麼緊嗎?」

孫大膽說:「可俺要保護首長……」

小劉沖周衛國和陳怡的背影努努嘴,說:「你就沒看出點什麼來?」

孫大膽一愣,仔細看了看前面的周衛國和陳怡,先是有些不明所以,但看著看著,終於恍然大悟,低聲說:「這兩位首長,是不是……?」

說著,他面朝小劉,舉起雙手,握成拳,但卻豎起了兩個拇指,隨後將兩個拇指相對碰了碰,一臉詢問的意思。他就算再傻,此刻也看出兩位首長的關係很不一般了。

小劉卻微笑著說:「首長的事可不能亂說!」

孫大膽趕緊說:「是是,不能亂說!」

但小劉越是這麼說,卻越是證實了孫大膽心中的想法,他不由暗罵自己笨,竟然沒能早看出來!於是將幾個警衛排的戰士都叫了過來,如此這般地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幾名戰士聽了孫大膽的吩咐,臉上都帶了古怪的笑容,互相擠眉弄眼一番後,雖然還是分散在周衛國和陳怡周圍,但終於離兩人遠了點,至少兩人說話是不必擔心被他們聽見了。

周衛國和陳怡兩人繼續走了一段路,突然同時開口。

陳怡說的是:「聽說你現在是蘇州商會會長?」

周衛國說的是:「聽你父親說,你現在是蘇州府知府了?」

兩人又是一愣,隨即同時笑了。

周衛國笑道:「誰先說?」

陳怡說:「還是你先說吧。」

周衛國微笑著說:「我現在的確是蘇州商會會長,一個滿身銅臭的商人。」

陳怡也微笑著說:「我現在是蘇南行政公署蘇州行政分區書記,差不多可以看作是以前蘇州府的知府。」

周衛國想了想,突然曲起右手食中二指,輕輕放在左手手掌,對陳怡說道:「你看這個像什麼?」

陳怡搖了搖頭,說:「看不出來。」

周衛國低聲說道:「叩見知府大人。」

陳怡「撲哧」一聲笑了,隨即板著臉低聲道:「堂下所跪何人?所為何事?」

周衛國說:「草民周衛國,求大人申冤!」

陳怡假作驚訝地說:「周衛國?這個名字本官倒有些耳熟,聽說你以前叫周文,曾以府試第一考取博習書院(東吳大學的前身),是博習書院中有名的才子。這倒奇了,你既已進了學,就是有功名的人,見地方官可免跪,為何既自稱草民又在本官面前跪拜?」

周衛國是當年東吳大學的高材生,想必不比秀才差吧?

周衛國卻是嘆了口氣,說:「大人有所不知,草民因未能通過歲試(明清科舉中院試的一種,主要從童生中考選秀才或對秀才進行甄別考試,按成績給予獎懲),卻是未能進學。實在是慚愧之至,羞見先人,故而連名字也改了。」

這前一句話倒也沒錯,周衛國雖然在去年補修完了東吳大學法學院的所有課程,順利拿到了東吳大學文學和法學雙學士學位,但當年畢竟是從東吳大學輟學了,看作「歲試」不過也無不可。至於改名的原因,那自然是跟「羞見先人」全不相干的。

陳怡不由想起這位學長當年在東吳大學的風光,頓覺有趣,說:「雖然你不曾進學,至今仍是白身,不過念在同是讀書人的份上,還是起來說話吧。」

周衛國說:「謝大人!」

說著,將右手食中二指伸直,正像一個跪著的人站起。

陳怡說:「你有何冤屈,盡可向本官一一道來。」

周衛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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