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故人 第五節

陳府大廳。

陳禮和坐在大廳東首的太師椅上,心滿意足地喝了口茶,笑得眼睛都要眯起來了。

一旁的陳福笑道:「老爺今天的心情很不錯啊。」

陳禮和說:「那是自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陳福遲疑片刻,說:「老爺,有個問題小的一直想不明白,卻不知該不該問。」

陳禮和笑道:「想問就問吧,偏還使那麼多心眼,難不成還怕老爺罵你?」

陳福笑著躬身道:「那小的就斗膽問了。小的想不明白的是,老爺行事一向謹慎,可為什麼上個月解放軍進城的那天,您卻第一個帶著我們勞軍?按理說,那時其他府上都在觀望,穩妥起見,我們陳府也該跟著觀望才是啊。」

陳禮和似笑非笑地看著陳福,說:「你真想不明白?」

陳福說:「請恕小的愚鈍,小的是真想不明白!」

陳禮和呵呵笑了,說:「陳福,你是老爺我的心腹,我也不瞞你。正所謂富貴險中求!共產黨如今兵鋒之盛,有目共睹,得天下只是遲早的事。既然他們遲早都要得天下,那麼與其等他們真正得了天下大家都跟在他們屁股後面討好他們的時候我們再夾雜在其中毫不起眼,倒不如在局勢看似不明朗的時候做個領頭的人!這樣一來,那不就是鶴立雞群了嗎?老爺我從不賭錢,但這回,卻是真真豁出去賭了一把大的!」

陳福由衷道:「現在看來,老爺您這把是賭對了!要不然,解放軍團長今天也就不會登門道謝,還稱您『開明士紳』,『進步商人』了。」

陳禮和笑道:「這種大賭,若按常理,要麼是大贏,要麼就是大輸!可是在我看來,卻是只會贏不會輸!只是,這其間的利益得失,卻不是誰都能明白的,關鍵還在於眼光要准,下手要早。今天來的雖然只是解放軍的一個團長,可往深處看,卻表明我們陳家已經獲得了共產黨的信任。要不然人家解放軍怎麼不去別家只上我們家登門感謝?也就是說,現如今雖然變天了,但我們陳家卻還是屹立不倒!相比之下,當初我們出頭所冒的些微風險又算得了什麼?」

陳福附和道:「老爺高瞻遠矚,當世實不作第二人想!小的佩服!」

這個馬屁顯然拍得極為到位,所以陳禮和舒心地笑了。

但笑了一陣子後,陳禮和卻是嘆了口氣,說:「陳福,其實老爺我這次雖然賭對了,但你要說我高瞻遠矚當世第一,卻是太抬舉我了。要論高瞻遠矚,眼光之准,還是要數人家周老太爺,要知道,人家可是歷經滿清、民國、日本三朝不倒,無論革命黨、商人還是漢奸,都做得有聲有色,人家那才叫見風使舵的絕頂高手啊!」

陳福忍不住說道:「老爺,日本人佔領蘇州的時候,周老太爺當維持會會長是忍辱負重,他對日本人也只是虛與委蛇,暗地裡還是幫國民政府,那可是國民政府都有定論的。」

陳禮和哼了一聲,說:「什麼忍辱負重?抗戰八年,『曲線救國』的人還少了嗎?他究竟是不是漢奸誰能說得清?要不是他在國民政府政要中頗有人脈,你敢說國民政府對他不是另一種評價?」

陳福心中頗不以為然,但陳禮和既然這麼說,他一個下人自然也不好多說。

陳禮和繼續說:「相比之下,周衛國的眼光就遠遠不如他老子了。聽說他以前是國軍團長,原本幹得好好的,後來不知怎麼就跑到共產黨那裡去了,而且在共產黨的軍隊里還當了不小的官。你說他在共產黨的軍隊里待著就待著吧,他可好,抗戰勝利後不知為什麼竟然又複員回家了!說的不好聽,那就叫脫離革命隊伍,共產黨可是最瞧不起這種人的。如今蘇州解放,我看周衛國的好日子怕是要到頭了!所謂秋後算賬,周衛國當年脫離了革命隊伍,共產黨如今怎麼可能放過他?」

陳福低聲說:「老爺,這倒未必,聽說解放軍進城後還特地派人保護周衛國呢。我前幾天上街就親眼看見周衛國出門都有好幾個解放軍隨身保護!」

陳禮和不屑地說道:「什麼保護?說白了就是軟禁。連上街都要有人跟著,那不正表明共產黨不信任周衛國嗎?」

陳福正要說話,就見門房一溜小跑進了大廳。

陳禮和臉一沉,對門房說道:「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門房在陳禮和面前停下,喘著粗氣說:「老爺……門口……有兩個解放軍……還有一個女的……」

陳禮和皺眉道:「兩個解放軍和一個女的就把你嚇成這樣?」

門房說:「不是啊老爺,我不是嚇的,我是聽那女的說,她是老爺的女兒啊!」

陳禮和一呆,說:「我女兒?」

陳福卻是眼珠子一轉,說:「老爺,難道是小姐回來了?」

陳禮和張口結舌,說:「小姐?她都離家這麼多年了,怎麼現在突然回來了?」

陳福卻是心中一動,想起了幾年前的一件事,拉著門房就出去了。

不一會兒,陳禮和就聽前門方向傳來陳福的喊叫聲:「老爺,大喜,大喜啊!」

緊接著,陳福快步跑了進來,一直跑進大廳,才氣喘吁吁地對陳禮和說道:「老爺,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喜事啊!小姐回來了!」

陳禮和騰地站起,說:「你說什麼?小姐回來了?這是真的嗎?」

陳福激動地說:「老爺,真的是小姐回來了!」

這時,一行三人已經出現在了大廳門口,當先的一個女子看見陳禮和,立刻激動地叫道:「爸爸。」

陳禮和定睛一看,那女子不是自己離家十一年的女兒陳怡還能是誰?不由一下子呆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顫聲說道:「是怡兒,你終於回來了?」

陳怡走到陳禮和面前,說:「爸爸,是我,女兒回來了。」

陳禮和終於反應過來,大聲對陳福說道:「傻站著幹什麼,還不快派人去叫太太!」

陳福應了一聲,立刻叫了個丫環去後院傳話。

不一會兒,陳夫人顫抖的聲音就從後堂傳了出來:「女兒,女兒啊,真是你回來了嗎?」

陳怡聽出是母親的聲音,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大聲叫道:「媽,是我回來了!」

說著,就快步向聲音來處跑去,正跑到大廳邊上通往後堂的白漆門處,就見陳夫人腳步踉蹌地奔了出來。

母女乍一相逢,都是一呆,陳怡叫了聲「媽」後,再也忍不住,一頭撲進了陳夫人懷裡,陳夫人也緊緊地抱著陳怡,母女倆就這麼抱頭痛哭了起來。

陳禮和連聲說道:「哭什麼?哭什麼?真是婦道人家!婦道人家!」

但看著兩人哭得傷心,他卻也不禁淚流滿面。

陳夫人和陳怡母女兩人哭了好一陣子才漸漸止息。

陳禮和用衣袖擦乾了眼淚,走上前輕撫陳夫人的後背,說:「你看看,女兒剛回來你就惹她哭。」

陳夫人抬起淚眼看向陳禮和,說:「老爺,我這不是高興的嗎?」

陳怡也說道:「爸爸,都怪我不好,不該惹媽哭的。」

陳禮和說:「好了好了,誰都不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說完這話,陳禮和才注意到大廳里還有兩名解放軍戰士,不由遲疑道:「女兒,這兩位是……?」

陳怡說:「哦,他們是我的警衛員小劉和小趙。」

陳禮和一呆之後,雙眼突然亮了,隨即裝作若無其事地說:「女兒啊,你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陳怡說:「嗯,不走了,組織上安排我在蘇州工作,我以後都不離開家了。」

陳禮和說:「那就好,你現在是什麼職務啊,怎麼都有警衛員了?」

陳怡說:「組織上剛任命我當蘇南行政公署蘇州行政分區書記。」

陳禮和沉吟著說:「蘇州行政分區書記?」

大腦卻飛速運轉,根據自己這段時間對共產黨的了解將這一職務和自己知道的官職加以對比,很快,就明確了這個職務的級別,不由驚喜道:「那不就是蘇州的父母官,相當於民國的蘇州市市長,以前的蘇州府知府了?」

陳怡想了想,說:「差不多吧。」

陳禮和大喜,說:「女兒啊,你真是出息了!沒想到你一個女兒身,竟然能當上知府老爺!」

陳怡皺眉道:「爸,我現在雖然是幹部,但我們共產黨的幹部可不是以前的官老爺,是人民的公僕,是為老百姓辦事的。」

陳禮和陪笑道:「那是!那是!戲文里不是說了嗎?『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這個道理我還是明白的。」

話雖這麼說,可陳禮和心裡早就樂開了花——那可是知府老爺啊!放在明朝,那就是堂堂的正四品官!就算在滿清,也是從四品的官。想我陳家祖上不過是小本經營的商人,莫說四品官,就連吃皇糧的都從未有過。到我這輩上,錢雖然賺得多了,但照樣被人瞧不起,就連周衛國這樣的漢奸後代都敢把我踩在腳下。總算老天開眼,我們陳家現在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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