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黎明 第十二節

當聽說周衛國來訪時,湯炳全的第一反應是——怎麼可能?而在確認了這個消息後,湯炳全先是覺得驚訝,隨後就有些喜出望外了。

湯炳全雖然和周衛國認識有八九年了,在外人面前也一貫以周衛國故交好友自居,但心底裡面卻明白周衛國對他實在說不上親近,而他在周衛國面前也總有那麼一點點自卑的感覺。這倒不是湯炳全妄自菲薄,而是因為他有自知之明。論文,湯炳全雖然不至於大字不識幾個,但文牘工作卻從來都需要別人代筆,而周衛國卻是東吳大學文學、法學雙學士;論武,湯炳全從軍以來最輝煌的經歷就是在山東抗日,但他的這段輝煌歷史,卻多半由周衛國造就,而周衛國自從抗戰以來,就迭經大戰、惡戰,勝仗無數,戰績之輝煌,在同輩中無出其右者;論出身,湯炳全出身蘇南小地主家庭,從軍第一步也只是江蘇地方保安部隊,周衛國則出身蘇州世家,從軍就是黃埔嫡系,還曾留學德國軍校;論後台,湯炳全唯一能算得上後台的就是那位抗戰結束後不久就因飛機失事殞命的「戴老闆」,而湯炳全之所以能和那位「戴老闆」搭上關係,卻還是因為周衛國,至於周衛國的後台,只看當初蔣委員長親筆簽名給他嘉獎就可見一斑了。

面對著周衛國這樣的牛人,湯炳全自然牛不起來。

不過周衛國在見到湯炳全親自迎出來時,卻有些驚訝——他對湯炳全雖然素來說不上尊敬,但如今的湯炳全畢竟身為蘇州城防司令,總領蘇州軍權,在這亂世中,也算得上是個實權人物,而且這是在湯炳全的家裡,他並不需要特地做出對自己很熱情的樣子給別人看啊?

周衛國只是略一疑惑,湯炳全已經歡喜地說道:「果然是衛國老弟,真是稀客啊!」

周衛國微一抱拳,說:「湯司令,衛國冒昧登門,多有打擾,還請恕罪。」

湯炳全這時已經走到周衛國面前,聞言嗔怪地說,「衛國老弟,跟老哥哥說這種話也太見外了吧?走,進屋裡再說。」

說著,已經握住周衛國的手把他往裡領,周衛國也就順勢跟著他腳步往裡走去。

進了內堂,分賓主坐定後,自然有下人端來茶水。

湯炳全微笑著首先開口道:「衛國老弟,今天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可是對老哥哥有所指教?」

周衛國說:「湯司令,指教可不敢當,衛國今天登門,是向你求救來了!」

湯炳全一呆,說:「衛國老弟,怎麼說這種話?」

隨即臉色一變,說:「可是有人想找你的麻煩?」

周衛國說:「正是,還請湯司令施以援手。」

湯炳全哼了一聲,說:「在蘇州的地面上,還有誰敢找你的麻煩?那不是太不給我湯某人面子嗎?說,是誰這麼不長眼?」

周衛國說:「這些人湯司令也是認識的。」

湯炳全說:「哦?究竟是誰這麼不開眼?」

周衛國淡淡地說道:「保密局!」

湯炳全皺了皺眉,說:「保密局?」

周衛國說:「昨天保密局請走許多蘇州工商業主的事,想必湯司令已有耳聞。」

湯炳全說:「這事我倒是知道的,不過這和衛國老弟有什麼關係呢?」

周衛國說:「湯司令,莫非你忘了,我可是蘇州商會會長。被抓的這些工商業主都是蘇州商會的成員,保密局給他們安的罪名又是『擾亂商業秩序』,於公於私,我這個做會長的都不能坐視不理。只是我人微言輕,卻是有心無力啊。所以今天才冒昧打擾湯司令,還望湯司令念在我們相交一場的份上,幫幫衛國。」

湯炳全想了想,說:「不知衛國老弟需要我怎麼幫忙?」

周衛國說:「最好當然是敦促保密局儘快放人。」

湯炳全皺眉道:「這個恐怕不太好辦……」

周衛國說:「衛國也知道湯司令的為難。」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盒子,放在湯炳全面前,還把盒子打開,只見裡面赫然放著十根金條。

湯炳全瞥了小盒子一眼,卻是臉色一變,說:「衛國老弟,你這是什麼意思?」

周衛國說:「這是衛國的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事成之後,衛國還有重謝。」

湯炳全勃然色變,一把將小盒子推了回去,說:「衛國老弟,你是不是瞧不起老哥哥我?」

周衛國說:「湯司令何出此言?」

湯炳全正色說:「衛國老弟,你有難處能想到找我幫忙是瞧得起我湯炳全,我也當你是自己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事雖然難辦,我儘力而為就是了,卻不是故意賣關子要訛你的錢!這盒金條,還請衛國老弟收回去。老哥哥我雖然愛錢,卻不會從你這裡拿一厘一毫!你要是瞧得起老哥哥我,就再也不要提酬謝的事!」

周衛國立刻收起了金條,沖湯炳全一抱拳,說:「湯大哥,衛國多有得罪,你別往心裡去!」

湯炳全一呆之後,注意到周衛國對自己稱呼的變化,不由大喜,說:「這才像是自家人說的話!你我之間還有什麼好生分的?衛國老弟,其實你也不必太擔心,保密局請走那些工商業主的目的,無非是要大家把工廠都搬到台灣,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嘛。現如今,共產黨風頭正勁,大傢伙到台灣避一避也是好事,大不了以後國軍反攻回來大傢伙也跟著回來就是了。話說回來,共產黨就喜歡發動泥腿子鬧革命,還搞共產共妻,你們個個都家大業大的,留下有什麼好?」

周衛國說:「湯大哥說的道理其實大家也都懂,只是大家的根基都在這裡,真要背井離鄉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轉過這彎來的,總是要從長計議的。」

湯炳全點頭道:「大家有這想法也很正常。衛國,你放心,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保密局這點薄面總是要給我的。不過衛國,老哥哥可有幾句肺腑之言跟你說。共產黨現在兵鋒正盛,留給你們考慮的時間可沒有太多了。據我估計,頂多一個月,共產黨就要打到蘇州,衛國老弟可要早做準備,給自己留好退路,免得到時候後悔莫及啊!」

周衛國說:「謝湯大哥指點,衛國一定會仔細籌劃,儘快做出決定。」

湯炳全欣然道:「你能這麼想就好了,也不枉我們相交一場!」

※※※

保密局。

沈靖遠的辦公室。

此刻,辦公室里只有沈靖遠和魯特兩人。

沈靖遠首先開口道:「顧問先生,看來你的懷疑並沒有得到證實。據便衣彙報,周衛國從昨天到現在都沒有什麼異常舉動,只是今天下午才見了蘇州城防司令湯炳全一面。他和湯炳全的私交不錯,估計是想通過湯炳全為那些工商業主說情,不過他是蘇州商會會長,為那些工商業主出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魯特微笑著說:「沈,有時候你親眼看見的事,也未必就是事實!」

沈靖遠說:「顧問先生,難道您還是懷疑周衛國?可是,現在我們並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可疑啊?」

魯特說:「對,我們沒有證據,可是,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很可疑!因為他的反應實在是太無懈可擊了!有時候,沒有一點破綻往往就是破綻。」

沈靖遠說:「顧問先生,這恐怕並不能成為理由吧?」

魯特笑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說道:「無線電偵測呢?我們有什麼進展嗎?」

沈靖遠已經習慣了魯特的跳躍性思維,所以對於他突然改變話題並沒有覺得奇怪,立刻說道:「我們的無線電偵測車還是能探測到頻繁的不明無線電信號,但對方顯然是老手,每次開機都不超過兩分鐘,所以我們的技術人員始終無法確定無線電信號發出的確切位置。」

魯特皺了皺眉,說:「這的確是件麻煩事。我們明知道共產黨在蘇州有一個情報網,卻根本找不到他們的破綻!」

沈靖遠嘆道:「是啊!不得不承認,共產黨的情報工作的確做得很出色。」

魯特說:「其實最主要就是因為我們沒有找到突破口,如果找到突破口,我相信這個情報網很快就會顯現在我們面前。」

沈靖遠說:「只不過,我們的時間似乎不多了。南京傳來的消息說,現在的戰局很不容樂觀,共產黨武裝的進展速度很可能將超過我們的預期。」

魯特用手指輕敲桌面,說:「共產黨!看來我們都低估了共產黨!」

這時,沈靖遠的秘書突然敲門進來,向兩人彙報道:「蘇州城防司令湯炳全求見。」

魯特聳聳肩,說:「沈,您看,說客來了。」

沈靖遠徵詢道:「顧問先生,我們見不見湯炳全?」

魯特說:「見,當然要見。湯炳全現在手握蘇州兵權,這個面子總是要給他的。不過他這次來肯定是為那些工商業主說情的,人我們卻是不能放。」

沈靖遠點點頭,說:「請顧問先生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隨後對秘書說道:「有請湯司令。」

秘書出去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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