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黎明 第七節

沈靖遠一呆,說:「學長,這個恐怕不妥當吧?」

周衛國說:「怎麼不妥當了?」

沈靖遠說:「工廠搬遷是南京方面從大局出發做出的決定。上海工廠的搬遷工作早已經開始,我們現在開始已經算是遲的了。您是……」

周衛國打斷他說:「靖遠,你可別再說什麼我是蘇南首富,理應帶頭響應之類的話。」

沈靖遠有些尷尬地說:「學長,您蘇南首富的身份當然是原因之一,不過更重要的是,您還是蘇州商會會長,在蘇南商界素來很有威望,由您出面,還可以安其他工商界人士的心。」

周衛國說:「安心?安什麼心?我自己還不安心呢!」

沈靖遠說:「學長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周衛國說:「我說實話吧,搬遷工廠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下下之策!在商言商,我就只從商業角度分析吧。首先,說出『把工廠搬到台灣』這句話當然簡單,可是,具體如何操作?工廠搬到台灣的什麼地方?工廠選址怎麼確定?廠房怎麼辦?」

沈靖遠說:「這個請學長放心,政府已經在台灣專門為大陸遷過去的工廠勘定了廠址,還新建了一批廠房,保證讓學長滿意。」

周衛國說:「好,就算你們已經給我們選定了廠址,建好了廠房,就算你們給我們的都是風水寶地,可是,台灣畢竟只是一個島,它能提供多少生產原料?就拿我周家的紗廠來說,如果搬到台灣,紡紗所需的生絲、棉、麻從哪裡來?」

沈靖遠說:「學長,據我所知,台灣也出產生絲、棉、麻的。何況台灣向稱『寶島』,自然資源極為豐富,想必不會有原料缺乏之虞。」

周衛國說:「你的意思是原料全部依靠台灣本地?我還以紗廠為例。你知不知道我周家的紗廠每個月需要多少原料?」

沈靖遠囁嚅著說:「這個,我不太清楚。」

周衛國說:「你當然不清楚,因為這本就是我周家的商業機密!」

沈靖遠哭笑不得地說:「學長,既然這樣您為什麼還問我?這不是為難我嗎?」

周衛國正色說:「靖遠,我不是要為難你,只是想告訴你,光我周家紗廠這麼一個工廠的原料需求量就是一個你想像不到的大數字!何況是整個蘇州!又何況是整個蘇南地區的紗廠!你要知道,光盛澤一個鎮的絲綢生產就是『日出萬匹,衣被天下』!這麼高的產量對於原料的需求有多高我不說你也明白。就算台灣的原料能滿足我周家一家紗廠的需要,但你怎麼滿足其他紗廠的需要?光是數量就不夠,更不要說原料的質量了!」

沈靖遠想了想,說:「那原料是不是可以通過進口獲得?」

周衛國說:「進口?說的容易!我們的原料哪怕只有一半進口,我們的生產成本就至少是現在的兩倍!更何況,原料受制於人,就等於質量產量都受制於人。質量上不去,價格不能定高,利潤空間就窄;產量上不去,成本就降不下來,相應的銷售價格就高,這勢必會影響到銷量,最終影響到利潤總額。既沒有質量優勢又沒有價格優勢,你讓我們怎麼去跟別人競爭?」

沈靖遠說:「這個,政府肯定會考慮的。」

周衛國哼了一聲說:「好一個政府考慮!政府有那麼多精力來考慮所有的商業行為嗎?好,就算原料問題可以解決,那麼銷售呢?我們生產出來的東西就是為了要賣出去,台灣地方總共就巴掌那麼大,人口就那麼多,需求量就那麼些,你讓我生產出的東西賣給誰?所謂賺錢就是用錢生錢,也就是通過錢-貨物-錢這樣的循環讓錢轉起來,不斷生出新錢,我東西賣不出去,錢變成的貨物爛在手上還怎麼去生出新錢?商人逐利,如果沒有錢賺,誰還會願意去做生意?」

沈靖遠說:「生產出來的東西也可以出口啊。」

周衛國說:「出口?在如今的中國,出海關的時候就要被客一次重稅,到達出口國,又要被徵收一次關稅,貨還沒賣出去就先送出去兩次錢,再加上我們生產的東西本身就沒有價格優勢,出口之後更變成價格劣勢了,貨賣不出去還賠錢,你說有哪個商人會這麼笨?」

沈靖遠說不出話了。這些問題不在他的職責範圍,所以也從來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何況他不是商人,就算考慮也未必能考慮出什麼實質性的東西。

周衛國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而是繼續說道:「還有,成功的銷售需要完善的銷售渠道,我周家之所以能把生意做大,最主要就是我周家有別人無可比擬的銷售門路。相信別的成功商家也一樣。如果把工廠都遷到台灣,就相當於要放棄我們現有的所有銷售渠道!到那時,就算我們能生產出東西,台灣或者其他地方的人也的確有需求,我們又怎麼把東西賣給他們?」

沈靖遠說:「學長,銷售渠道沒有了還可以重建吧,畢竟工廠才是根本。」

周衛國說:「重建銷售渠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需要打通方方面面的關係,需要建立各種信任,需要平衡各種利益,還要有個熟悉磨合的過程,這一切都需要時間!而對於重新創業來說,時間又恰恰是非常寶貴的,我們誰都耗不起!還有,搬工廠只是搬機器,工人怎麼辦?如果不連工人一起搬,工廠就算都搬到台灣,沒有熟練工人,生產效能還是低,工廠也不過是個空架子!」

沈靖遠說:「那就連工人一起搬!」

周衛國說:「如果連工人一起搬,光我周家的紗廠就有數千工人,加上他們的家人,就超過萬人!如果算上我周家其他的工廠商鋪,工人、夥計連家屬又有數萬人!我周家一家尚且如此,蘇州其他的工商業主呢?他們的工廠里加起來總有數萬工人吧?加上他們的家屬,那就是十幾萬人!這還只是蘇州一地。蘇南呢?江浙呢?整個江南呢?又該有少人?靖遠,這麼大規模的搬遷,要這麼多人背井離鄉,你能保證不出問題嗎?」

沈靖遠說:「這個……」

周衛國說:「你不能保證,誰也不能保證!所以,工廠搬遷,尤其是大規模工廠搬遷,必須要從長計議!」

沈靖遠有些為難地說:「可是學長,這個我恐怕做不了主。」

周衛國嘆道:「你做不了主,我更做不了主!我不能拿我周家幾百年的基業開玩笑,更不能拿我周家工廠工人和他們的家屬數萬人的生計開玩笑!」

沈靖遠想了想,說:「那好,學長既然說要從長計議,我想肯定是有道理的。您再好好計畫計畫。我也回去和王市長再商量商量。今天就先這樣吧。」

周衛國說:「好。過段時間我決定了再告訴你。」

到了這時候,沈靖遠也無話可說,只好起身告辭了。

沈靖遠走後,周忠出現在了書房,面有憂色地說:「少爺,保密局出面要我們周家的工廠都搬到台灣,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我覺得,這是王乃樵和那個魯特顧問在借這個機會整你。你以前得罪過他們兩個,他們現在終於得到機會了!少爺,我們周家的工廠絕不能搬!在大陸,我們周家的根基深厚,他們還不敢輕易對我們怎麼樣。可如果我們周家的工廠都搬到台灣,我們失去了憑藉的根本,到時候就只有任他們揉搓了!」

周忠能聽到周衛國和沈靖遠的對話卻是出於周衛國的安排,因為他需要老辣的周忠給他參考。

周衛國嘆了口氣,說:「忠叔,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我也知道王乃樵和魯特肯定想利用這件事對我做點文章,可是他們現在借了國民政府的大勢,既然找上了我,恐怕就沒那麼容易放手。如何應對,這才是真正需要從長計議的。」

周忠說:「少爺,其實我覺得你剛才說的就是應對方法。」

周衛國訝道:「我說的什麼?」

周忠說:「從長計議!換句話說,就是靜觀其變。」

周衛國說:「靜觀其變?」

周忠說:「對!王乃樵和魯特讓沈靖遠來這一趟,固然是希望他能夠勸說你成功,但他們肯定也做好了勸說失敗的準備,而工廠搬遷的事情又不能耽擱,他們為了給上頭交差,同時也為了給你施加壓力,必定會找其他工商業主,先逼他們就範,再通過他們來逼你就範!」

周衛國眼前頓時一亮,說:「忠叔,你的意思是,很快我們就會有盟友了?」

周忠點了點頭,說:「別忘了,你現在可是蘇州商會的會長。這麼大的事他們不找你商量還能找誰商量?」

※※※

幾天以後,周家突然就熱鬧了起來,從早到晚不斷有工商界人士來找周衛國商量。

原來,在沈靖遠向王乃樵和魯特彙報了和周衛國見面的詳情後,王乃樵和魯特果然決定先拿蘇州的其他工商業主開刀。對於他們,王乃樵和魯特的態度就強硬多了,所以這些被逼的工商業主都在第一時間想到了蘇州商會會長周衛國。見到周衛國,這些業主們幾乎都是先訴了一番苦,又痛罵了一番「狐假虎威」的保密局,最後,都無一例外地希望周衛國能給他們指條明路。

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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