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黎明 第五節

周衛國回家後不久,劉志輝就登門拜訪了。

對此,周衛國倒沒有覺得奇怪,所以在書房見到劉志輝後只是微笑著對他說:「志輝,怎麼你也受不了今晚酒會的氣悶逃出來了?」

劉志輝說:「學長,你可真是篤定,剛剛把蘇州市的父母官給得罪了,現在竟然還有閑心說我!」

周衛國說:「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樣?惶惶不可終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劉志輝笑了,說:「也沒那麼誇張。不過你今晚把王市長得罪成這樣,難道一點都不擔心?」

周衛國說:「有什麼好擔心的?」

劉志輝說:「學長,俗話說『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王市長是什麼人你也清楚。你今晚這麼不給他面子,他肯定會記在心上,今後難保不會在背地裡對你玩些小花招。」

周衛國說:「對於這種小人,我自然會打醒十二分精神應付,他就是再有什麼陰謀詭計我也不會讓他輕易得逞。再說我周衛國豈是那麼好惹的人?不過,你剛剛說的『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這話首先就不對。所謂『君子坦蕩蕩』,真正的君子你就是得罪他他也不會報復你,既然這樣,那你得罪君子就屬於欺軟怕硬了,這算什麼英雄好漢?所以要得罪就乾脆得罪小人,等小人報復你再和小人斗個痛快,這才有意思嘛!」

劉志輝說:「學長,估計也就你有底氣說出這種話了!」

周衛國笑道:「這跟底氣不底氣的可沒什麼關係,我就是看那位市長大人不順眼,所以忍不住就要落他的面子,我這是光棍脾性,沒辦法!」

劉志輝忍不住笑了,隨即正色說道:「湯司令托我帶話給你,說他支持你,讓你放心,要是王乃樵敢玩陰的,我們也不會跟他客氣!」

周衛國說:「志輝,回去替我謝謝湯司令。」

劉志輝說:「學長,湯司令料到你要說這話的,所以還托我告訴你,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氣。」

周衛國笑道:「湯司令倒真是個妙人!」

周衛國這話倒是由衷之語。湯炳全雖然也有不少缺點,但比起那些爾虞我詐的齷齪官員們,卻無疑可愛多了,而且當年畢竟在一起打過鬼子,相互之間的情分也的確不薄。

劉志輝突然笑道:「王乃樵現在一定在捶胸頓足,後悔今晚在大家面前點了學長你的名。」

周衛國說:「他要自取其辱我自然應該配合配合他。其實他就是私下找我我也一樣不會給他面子!這種人說的話就像放屁,只有傻子才放心把錢交到他手上。」

劉志輝說:「對了學長,你今晚怎麼會想到只捐一塊銀元呢?」

周衛國說:「其實今晚的捐款,我本來是一塊錢也不想捐的。不過我又擔心一塊錢都不捐反而讓市長大人不死心,以後再來騷擾我,所以乾脆就捐了一塊銀元,徹底斷了市長大人的念想。」

劉志輝說:「這就叫釜底抽薪吧?」

周衛國嘆了口氣,臉上神色凝重了起來,說:「市長大人號召大家捐款的理由是『國民政府編練新兵軍費拮据』,國民政府為什麼會軍費拮据?還不是因為編練的新兵太多!而這時候還編練這麼多新兵是為了什麼?除了打內戰還能為了什麼?我腦子可沒燒糊,是斷斷不會支持國民政府打內戰的!」

劉志輝沉吟著說:「依我看,王乃樵說的恐怕有些不盡不實。現在舉國都希望和平,國民政府總該考慮下民意的。」

周衛國哼了一聲,說:「民意?如果國民政府考慮民意,會徵召所有退役軍官新建幾百個師,在江西、福建、廣東、湖南、雲南、貴州、四川、陝西成立十四個編練司令部訓練新兵嗎?如果國民政府考慮民意,會將京滬警備司令部擴充為京滬杭警備司令部嗎?如果國民政府考慮民意,會將國庫的金銀、貴重金屬和大批工廠遷往台灣嗎?志輝,你太天真了!決定國民政府政策的根本不是『民意』,而是蔣總裁的『聖意』!說到底,就像當初赤壁之戰時魯肅對孫權說的一樣,誰都可以降曹,只有主公不能降。現在的國共和談也一樣,整個國民政府里,誰都能和共產黨和平,唯有蔣總裁,是萬萬不行的!莫忘了,共產黨去年底公布的戰犯名單里,蔣總裁可是高居榜首!」

劉志輝說:「李代總統在那份名單里不也是二號戰犯嗎?」

周衛國搖了搖頭,說:「那是不一樣的。李代總統和共產黨真刀真槍乾的時候畢竟不多。共產黨這一點還是分得清的。」

劉志輝猶豫片刻後,認真地說道:「學長,你說國民政府真的會倒嗎?」

周衛國說:「你想聽真話嗎?」

劉志輝點了點頭。

周衛國說:「其實這個問題恐怕你心裡早已經有了答案,只是不敢說出口甚至都不敢多想而已。」

劉志輝默然不語。

周衛國斷然道:「國民政府必倒無疑!」

劉志輝說:「請學長指教。」

周衛國說:「這可以從三方面來看。首先,從軍事上看。自去年底至今年初,國軍在和共產黨解放軍的遼西會戰(遼瀋戰役)、徐蚌會戰(淮海戰役)和平津會戰(平津戰役)三次會戰中均告完敗,損失主力一百五十萬!此三戰之後,共產黨已擁有東北全境、華北大部、西北一部和長江以北大部地區,實際控制區已連成一片。共產黨解放軍現在不但兵員數量超過國軍,且士氣高昂,裝備大大改善,已經在戰略上佔據主動和進攻態勢。反觀國軍,不但兵員裝備損失慘重,在戰略上居於被動和防禦態勢,而且兵力分布在從新疆到湖廣再到江浙滬等廣大區域,實際上根本就無法組織有效防禦。共產黨解放軍目前挾大勝之勢,只要揮師南下,統一全中國只是時間問題。」

劉志輝有些黯然地說:「真是兵敗如山倒啊!幾年以前,誰能想到國軍會敗得這麼慘!」

周衛國說:「國軍戰場失利是多方面的原因,倒不完全是戰之過。」

劉志輝嘆了口氣,說:「只是可惜了那些死在戰場上的國共弟兄了!本是同根生……唉!」

周衛國說:「志輝,國家要重生,總是要有人流血的。你也別太往心裡去。只要國家能夠真的強盛起來,流這些血還是值得的!」

劉志輝點了點頭,說:「學長,我明白。你繼續說,我扯遠了。」

周衛國理了理思路,繼續說道:「其次,從政治上看,現在的國民政府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亂!蔣總統現在雖然離開了總統寶座,對外宣稱『下野』,待在老家溪口釣魚,卻還有一個黨總裁的身份沒丟,還遙遙掌控著國民政府的軍政大權,一邊任由李代總統喊著和談,一邊擴軍備戰。行政院院長孫科帶著行政院遷到了廣州,自以為天高皇帝遠,也開始上躥下跳號召要將戰爭進行到底。李宗仁雖然是代總統,卻因為多了個『代』字,行起事來名不正言不順,又受蔣總裁的諸多掣肘,導致南京的中央政府成了個徒有其名的空架子。一國三公,令出多門,怎一個亂字了得?真是好一個國民政府啊!」

劉志輝暗暗點頭,若有所思。

周衛國頓了頓,繼續說道:「最後,從經濟上看。市長大人今晚雖然說了一大堆廢話,但有一句卻是大實話。」

劉志輝好奇地問道:「哪一句?」

周衛國說:「不要金圓券,要金條或銀元!」

劉志輝想了想,說:「這的確是大實話!」

周衛國說:「市長大人為什麼這麼說?一言以蔽之,通貨膨脹!民國二十六年抗戰前夕,法幣發行總額不過十四億元,到去年廢止法幣前,其發行額已經高達六百六十萬億元!笪移今先生曾說過,『只要為支付龐大軍費的通貨膨脹不停止,遊資不納入生產事業,物價絕對沒有不上漲的道理』。一百元法幣,抗戰前能買兩頭牛,抗戰第二年只能買一頭牛,抗戰第三年則只能買一頭豬,到了抗戰結束時,竟然只能買到三分之一盒火柴!這樣的貨幣貶值速度只要想想就夠讓人絕望了!再說金圓券吧,去年金圓券剛發行的時候,一塊金圓券可以兌換兩塊銀圓,可金圓券發行不到兩個月,就變成七塊金圓券才能兌換一塊銀圓!到了今年的一月,一塊銀圓已經可以兌換一百多塊金圓券了。而前幾日,銀圓對金圓券的比價更是達到一比兩千七百!如果這些數字還顯得不夠清楚的話,我還可以再舉幾個例子:抗戰前,寄一封平信的郵價是5分錢,而到了去年,郵價已經高達五萬元!五萬元啊,這簡直就相當於抗戰前一個普通銀行的基金!抗戰前,一口上好的棺木不過才賣四百元,抗戰結束後,卻要賣兩百萬元!河北某縣,早晨玉米開價為七萬五千元一石,到中午就漲到了九萬元,小麥則由早晨的每石十六萬元漲到中午的二十二萬元!就這些還都是前幾年漲價不凶的時候的情景!」

劉志輝沉默不語,心情卻是越發沉重了。

周衛國越說越激動:「金圓券剛發行的時候,國民政府還承諾說只限額發行二十億,可不到三個月,發行額就超過了三十億!此後發行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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