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烏雲 第四十二節

當周衛國和劉遠向汪金祥彙報孫耕曉的死訊時,汪金祥明顯有些反應不過來:「死了?孫耕曉昨天不還好好的嗎?怎麼今天就死了?他怎麼死的?」

周衛國猶豫片刻,說:「是嚇死的。」

汪金祥更驚訝了,說:「嚇死的?這是怎麼回事?」

劉遠解釋道:「今天我們對七十多名戰犯進行了公審,並判處他們死刑,立即執行。」

汪金祥說:「這個事情我知道,可孫耕曉並不在這七十多名戰犯的名單里啊?」

劉遠說:「孫耕曉的確不在這個名單里,不過在把這七十多名被判死刑的戰犯押往城外刑場時,為了震懾剩下的那一百多名暫時還沒有判決的戰犯,我們把他們都帶上了,讓他們觀刑,孫耕曉就是這一百多名觀刑戰犯中的一個。」

「觀刑?」汪金祥皺眉說道:「這是誰的主意?」

周衛國和劉遠兩人同時開口,說的都是:「是我的主意。」

汪金祥板著臉看著兩人,說:「到底是誰的主意?」

這回卻是周衛國搶先說道:「是我的主意,汪部長。這事和劉政委無關,您要處分就處分我一個吧!……」

汪金祥立刻打斷了周衛國的話:「打住!你是不是還想說『一人做事一人當』啊?周衛國啊周衛國,你可真是有義氣!」

說著,汪金祥向周衛國豎了豎拇指。

周衛國和劉遠兩人都不敢說話了,汪金祥這擺明就是在說反話,他們豈會聽不出來?

果然,汪金祥這時已經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大聲說道:「胡鬧!簡直就是胡鬧!」

汪金祥指著周衛國的鼻子說道:「你說讓我說你什麼好?虧得老邱還這麼看重你,做事怎麼一點分寸都沒有?沒錯,孫耕曉是暴亂主犯,他是該死,可他現在還不能死!你們知不知道,現在國際上已經出現了一些對我們平息『二·三』反革命暴亂的不實報道,國民黨方面也拚命造謠抹黑我們,說我們濫殺無辜,殺害日本平民,並以平叛為借口大肆清除異己……總之,各種謠言不一而足。後天北平到梅河口的軍事調停處第二十九小組就要來我們通嶺考察,我原本想,孫耕曉是國民黨通嶺縣黨部書記長,是這次暴亂國民黨勾結日本法西斯的主犯,更是個活證據,把他一擺出來,國民黨和美國代表就都沒什麼好說的了。可現在,這個活證據硬是讓你周衛國給變成死證據了!你可真行啊!」

劉遠說:「我們也沒想到孫耕曉這麼膽小……」

汪金祥打斷了劉遠的話說:「什麼叫『沒想到孫耕曉這麼膽小』?還有你這個政委!老邱和老吳都說,只有你劉遠這個政委才能鎮得住周衛國,可我看他們的話言過其實了!光從這件事上,我就可以說,你這個政委不合格!很不合格!你為什麼不及時制止周衛國的胡鬧?」

劉遠正色說道:「汪部長,我並不認為周團長在胡鬧!」

汪金祥不由一愣,語氣卻緩和了下來,說:「哦,你倒是說說看,周衛國怎麼不算胡鬧了。」

劉遠說:「我們共產黨對於俘虜,一向本著寬大為懷的態度,這本身是沒有錯的,可是,對於一些冥頑不靈的戰犯,過度的寬容,反而容易使得他們不思悔改,甚至錯誤地認為我們共產黨人軟弱可欺!從而在今後繼續甚至變本加厲地抵觸、仇視、反對我們,為我們不斷製造麻煩。而這些反面例子,無疑會在更大範圍內起到很不好的反面示範作用,這在無形中就增加了我們今後工作的難度。」

汪金祥皺眉道:「還有呢?」

劉遠說:「我們今天組織其他戰犯觀刑的做法,雖然沒有先例,也的確存在不妥當的地方,但這絕不是周團長一時心血來潮,更不是他在胡鬧!他這麼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作為政委,我堅決支持他!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今天在觀刑之後,尚未被判處死刑的戰犯肯定都已經明白了,我們共產黨,我們民主政府,我們民主聯軍的寬容是有限度的,如果他們不思悔改,一定要站在人民的對立面,繼續跟我們對著干,那麼今天被判處死刑的戰犯,就是他們明天的樣子!在這個基礎上,他們才能體會到我們對他們的寬容是多麼珍貴,多麼難得,只有這樣的寬容,才能起到應有的作用。」

汪金祥眉頭舒展了,說:「還有嗎?」

劉遠說:「同樣的道理,如果在二月三日我們不是迅速粉碎了日本人發起的暴亂,那些其他未參加暴亂的普通日本居留民難道就會安安分分地繼續待在家裡嗎?誰能保證他們不會因為僥倖心理作祟而加入到並未遭受到滅頂之災的暴亂隊伍中去?恰恰是因為我們以雷霆手段粉碎了日本人的暴亂,才避免了更多的日本人加入到暴亂中去,從而避免了更大的人員死傷!」

汪金祥嘴角已經有了一絲笑意,說:「說完了?」

劉遠說:「說完了。」

汪金祥點了點頭,又沉默了一會兒後,突然開始鼓掌,邊鼓掌邊說道:「說得好!分析得很精闢!」

周衛國和劉遠不由面面相覷,一時都有些猜不透汪金祥的心思。

周衛國忍不住問道:「汪部長,那您的意思是……?」

汪金祥說:「我的意思很簡單。我相信事實——你們的做法沒有錯,至於孫耕曉的死,那只是一個意外!如果有必要,我會向上級解釋的。」

聽汪金祥這麼說,周衛國和劉遠都鬆了口氣。

但周衛國很快又想到一個問題:「那軍事調停處第二十九小組……?」

汪金祥說:「不是還有其他被捕的國民黨分子嗎?加上那些物證,應該也足夠了!」

周衛國終於忍不住說道:「謝謝汪部長。」

汪金祥笑笑,說:「你別謝我,要謝就謝劉政委!是他說服了我!」

周衛國說:「汪部長,我錯了,這次是我沒考慮周全,每個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都不同,如果我們事先做好準備,對於像孫耕曉這樣心理承受能力比較差的戰犯區別對待,即使讓他們觀刑,也不至於會發生這種意外的。」

汪金祥點頭道:「嗯,這才有點像周衛國說出的話。好了,你們也不用再待我這裡了,回去把孫耕曉的死亡經過做一個書面說明,明天交給我。」

周衛國和劉遠應了聲「明白」後,一起告辭離去。

出了汪金祥的辦公室,周衛國和劉遠兩人互相看看對方,臉上都不覺有了笑意。

看來孫耕曉被嚇死這件事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麻煩。

等遠離了汪金祥的辦公室後,周衛國不由向劉遠豎了豎拇指,低聲說道:「阿遠,還是你厲害,連汪部長都被你給說服了。」

劉遠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說道:「我看汪部長不是被我說服的,而是你周衛國的面子夠大!你就沒聽出來?汪部長剛剛哪裡是在罵你,他根本就是恨鐵不成鋼啊!『老邱』,『老吳』,嗯,看來汪部長和邱旅長和吳政委都很熟,你是邱旅長和吳政委手下的愛將,汪部長愛屋及烏,自然不會為難你。我剛剛的解釋,其實只不過是給了他一個可以接受的理由而已。」

周衛國笑道:「阿遠,我怎麼聽你這話里酸溜溜的?別忘了,汪部長剛剛可是說,邱旅長和吳政委都說只有你這個政委才能鎮得住我啊!」

劉遠笑罵道:「呸!我什麼時候能鎮得住你了?哪次不是你犯了錯我這個政委給你擦屁股?」

周衛國拱手作揖道:「是,政委同志,我錯了!以後一定讓你鎮得住我!」

劉遠笑道:「你也用不著說這些沒用的,你不是面子大嘛?我倒想看看你在那人跟前面子大不大!」

說著,一指行署的方向。

周衛國臉上笑容立刻消失,低聲說道:「你是說……吳書記?」

劉遠點了點頭,說:「除了他還有誰?」

一提到吳偉華,周衛國就不由有些頭痛。說實話,他最怕的就是吳偉華這種張口就是大道理的政工幹部。說來也奇怪,同是政工幹部,周衛國就一點也不怕吳遠山和汪金祥,反而對他們有一種親近的感覺,雖然他們有時也會說大道理,可更多的時候,他們都是以身作則,以自己的實際行動來感化、帶動別人,即使在講道理的時候,他們也多是以兄長、朋友的身份,從不以勢壓人。相比之下,吳偉華似乎更喜歡以革命前輩自居,而且講道理的時候也以一味說教居多。不知為什麼,周衛國總覺得吳偉華和自己記憶中的某個人有不少相似之處,但因為這記憶並不是什麼愉快的經歷,所以周衛國也不願意想得太明白。

但不管怎麼說,孫耕曉的死,都必須向吳偉華彙報,畢竟他才是通嶺真正的黨政領導人。想到這,周衛國不由苦笑道:「這件事,無論有沒有面子,都是要向吳書記彙報的,大不了再接受一通革命思想教育就是!」

劉遠笑道:「放心,這次我陪著你一起接受教育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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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周衛國和劉遠都有些驚訝的是,吳偉華對於孫耕曉之死的反應竟然比汪金祥還要平淡許多,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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