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宿命 第六節

在不絕的鞭炮聲中,周衛國迎來了他在虎頭山的第一個春節。

傳統畢竟是傳統,哪怕在這種戰爭年代,百姓們也還是要過日子的,何況有了八路軍的保護,城裡鬼子的威脅,也已經開始漸漸變得遙遠。

雖然家家戶戶都是喜笑顏開,戰士們也都笑意盈盈,但天黑下來之後,周衛國卻突然感到了孤獨!

五年前那個正月初一的夜晚,小雅不就在陪著父親過完除夕後從蘇州趕回南京看望自己嗎?

不過,那一晚的鞭炮聲比現在要響。

周衛國不由支起了窗戶,冷風頓時撲面而來。

周衛國卻沒有感覺到寒冷,只是透過支起的窗戶凝視著漆黑的夜空,喃喃道:「小雅,今天又是大年初一,你現在是在陪著伯父伯母嗎?」

話說完,眼淚已無聲地順著他的眼角流下。

※※※

良久,周衛國收回了目光,輕輕從桌邊取了張紙,拿起筆,蘸了墨之後,在紙上寫下:「十年生死兩茫茫……」

寫完這首《江城子》後,周衛國深吸一口氣,閉上了雙眼,過了好一會,才再次睜開眼,起身將這張紙貼在了身後的牆上。

※※※

查哨回來的李勇剛進連部習慣性地脫下外衣後就不禁打了個冷戰,仔細一看,才發現窗戶已經打開,立刻數落道:「我說怎麼屋裡跟屋外一樣冷!老周,你就算身體好也用不著大冬天開著窗啊!」

說著,走過去把窗戶放了下來,又閂緊,這才注意到牆上多出了一張寫有字的紙,忍不住舉起油燈照著念了起來。

念到一半,李勇就停了下來。

李勇以前雖然書讀得少,好歹也識字,而且這段時間跟著周衛國也學了不少文化,這首詞里隱含著的悲傷還是能明白的,想起上次陳怡的隻言片語,心中多少也明白了幾分,不由嘆了口氣,放下了油燈。

周衛國低聲問道:「警戒哨都布置好了嗎?」

李勇點頭說:「老周你放心,從石門口到里壟村的路上,我們都布滿了地雷!從里壟村到陽村,每隔不到一里我們就有一個雙人潛伏哨,村口對面的山頂也有一個潛伏哨,村口各有一個明哨和暗哨,後山也有我們的暗哨。我早跟戰士們交了底,為了讓鄉親們過好年,我們這些當兵的就算睡不了覺也是應該的!戰士們休息都不脫衣服,武器彈藥也隨時準備著!鄉親們撤退的路線我們也已預先安排好。一旦發生情況,不用三分鐘,全連就可以進入戰鬥狀態!同時可以開始掩護老鄉撤退!上午陳連長也派人通知了我們,說他的警戒哨已經放到了騎風口!鬼子根本就別想偷摸進山!」

周衛國點了點頭,說:「這就好。」

隨即冷冷道:「鬼子如果連年都不讓我們過好,我就讓他們一整年難過!」

※※※

鬼子似乎也聽見了周衛國的話,竟真的沒有派人進山騷擾!

所以這個春節,就這樣平靜地過去。

虎頭山的村民們並不知道,為了讓大家過好這個年,獨立團各部隊從臘月二十八到正月十五一直都保持著一級戰備!

※※※

出了正月,嚴寒漸漸過去。

群山開始變綠,各種紅的、紫的、黃的……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花開遍了山野。

樹梢頭,開始出現鳥兒的歌唱;山坡上,已經有了牧童的笛聲;草叢中,時不時可以看見串出的野兔……

就連吹過的微風,都帶著春天的味道。

※※※

這一天,周衛國正給戰士們上文化課,李勇突然從連部跑了過來,把周衛國拉到一邊,微笑著說:「老周,有人在連部等你。」

周衛國立刻問道:「誰來了?」

李勇笑著說:「你猜猜?」

周衛國一皺眉,說:「不猜,有話快說!」

李勇笑道:「你瞧瞧,什麼時候變成這麼急性子了?你自己去連部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衛國恨恨地說:「如果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看我不給你好看!」

說完,直奔連部。

李勇正笑吟吟地看著周衛國遠去的背影,楊大力突然湊了過來,好奇地問道:「指導員,誰來了?」

李勇臉一沉,說:「去去去!哪這麼愛打聽?學文化去!」

楊大力翹著嘴說:「連長都走了,誰教俺們學文化?」

※※※

周衛國還沒走到連部,遠遠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陳怡的警衛員小劉,立刻知道誰來了,也頓時明白李勇的表情為何這麼古怪。

走近後,小劉也看見他了,趕緊立正向他敬禮。

周衛國微笑著回禮後低聲問道:「是不是你們陳鄉長來了?」

小劉搖了搖頭,說:「不是!」

臉上神情卻有些古怪。

周衛國愣了愣,小劉是陳怡的警衛員,如果來的不是陳怡,那會是誰?

小劉眨眨眼說:「周連長,您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衛國笑笑,推門進了連部,小劉在身後輕輕把門帶上了。

一進門,只見屋裡桌邊正坐著一個人,不是陳怡還會是誰?

見周衛國進來,陳怡立刻起身,說:「學長,我告訴李指導員別打擾你的……」

周衛國笑道:「哦,沒事,我剛剛正在給戰士們上文化課呢!」

陳怡點頭道:「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麼學長的部隊打仗這麼厲害!我想,軍人的文化素質也是一種無形的戰鬥力吧?」

周衛國立刻對這小師妹刮目相看,一個從未接觸過軍事的女子能有這般見識可不簡單!

見周衛國盯著自己看,陳怡不由低聲道:「學長,你看什麼呢?」

周衛國一愣,隨即笑了,說:「我是怕認錯人,所以仔細看看你。」

陳怡訝道:「這話好沒來由啊?」

周衛國介面道:「有來由!」

陳怡想了想,搖了搖頭說:「我還是不明白。」

周衛國笑道:「我在門口看見你的警衛員小劉了,我問是不是陳鄉長來了,這小子竟敢騙我說不是!所以我現在才要仔細看看清楚啊!」

陳怡抿嘴笑道:「小劉可沒有說錯!陳鄉長的確沒來啊!」

周衛國糊塗了,說:「你沒來?那現在跟我說話的是誰?」

陳怡板著臉說:「現在跟你說話的,是新成立的淶陽縣人民政府陳縣長!」

她特意將「縣長」兩字咬得異常清楚!

周衛國先是一愣,隨即笑道:「哦!原來是你陞官了!好啊!都說『官大一級,排場登天』,你倒真是名副其實啊!」

陳怡微笑道:「只是跟學長開個玩笑也不可以么?」

周衛國連連點頭,說:「可以!當然可以!你這麼優秀,只當個鄉長的確太委屈了!」

陳怡笑道:「學長這麼優秀,只當個連長也一樣委屈了呀!」

兩人一起大笑。

笑過之後,陳怡說道:「學長,你還記得和我們一起北上的學生里有個叫張楚的吧?」

周衛國想了想,說:「哦,記起來了,就是那個上海聖約翰大學的學生吧?」

陳怡點頭道:「是啊!他因為在下塘鄉工作出色,這次當上了新成立的淶陽縣委書記,還是我的上級呢!」

周衛國連連點頭道:「看來他倒是個實幹家!這樣的人才,只要有了發揮的空間,總歸是要脫穎而出的!」

陳怡笑道:「學長如果願意,肯定可以做得比他更好!只是學長不是黨員……」

周衛國立刻苦笑搖頭,說:「我這個人,打打仗還行,其他的,就兩眼一摸黑了!」

陳怡突然說道:「學長,要不我介紹你入黨吧?」

周衛國一愣,說:「入黨?」

隨即苦笑道:「像我這種大老粗?免了吧?」

陳怡呵呵笑道:「學長要是大老粗,這虎頭山就沒有讀書人了!」

周衛國嘿嘿數聲,將這事輕輕揭過。

過了一會,陳怡止住笑,指著牆上的那首《江城子》,正色說:「學長,我想你也知道,東坡先生除了這首『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還有一首《江城子》傳頌千古。」

說完,陳怡緩緩吟道:「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欲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陳怡的聲音雖然輕柔,但這首《江城子·密州出獵》中的慷慨激昂之意卻沒有減了半分!

其實陳怡剛開始吟,周衛國就已明白,陳怡是怕自己受那首「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影響太深而致意志消沉,才吟這首「密州出獵」來激發自己心中的豪情,不由心生感激,跟著吟道:「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陳怡臉微微一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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