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東吳人傑 第二節

眾人隨著其他遊客沿著雲岩寺塔的台階拾級而上,登上了塔頂。

俯視遠方,大半個蘇州一覽無餘,小橋、流水、阡陌交通,間有人家,正像一幅水墨畫。

登高遠望,眾人只覺心情也跟著開朗,於是開始談笑風生。

只有周文,獨自倚著一處欄杆,心情仍是鬱郁。

見周文又是獨自發獃,劉遠悄悄走到他身後,低吟道:「『爭知我,倚闌干處,正恁凝愁!』」

周文回頭,對劉遠笑笑,說:「錯,是『把吳鉤看了,闌干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劉遠也笑笑,說:「最近我看你怎麼老發獃?看你年紀輕輕,即使有稼軒先生的抱負,也應該不會有稼軒先生的遭遇吧?莫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

周文嘆了口氣:「最近想得比較多罷了。」

劉遠奇道:「想什麼東西需要你這個東吳第一大才子費這麼多神?」

周文正色說:「你有沒有看最近報紙上那些關於東北的內容?」

劉遠語氣也凝重起來:「你是指『萬寶山事件』和日本軍官中村震太郎失蹤案?」

周文點了點頭,說:「看來你倒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你怎麼看這兩件事?」

劉遠冷笑道:「還不是日本人想要從東三省得到更多的利益!」

周文說:「那你認為什麼是更多的利益?多到何種程度?」

劉遠說:「無非是東三省的礦山鐵路罷了。」

周文嘆道:「只怕遠遠不止這些!」

劉遠愕然道:「你不會是說日本人要的是整個東三省吧?」

周文望向遠方,眼中彷彿罩了一層霧:「整個東三省?只怕是整個東三省還填不滿日本人的欲壑!」

劉遠吃驚地說:「東三省的面積可是日本國土面積的三倍啊!日本人憑什麼吞得下?」

周文平靜地說:「你聽說過《田中奏摺》嗎?『如欲征服中國,必先征服滿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國。』日本人的野心大著呢!征服世界才是他們的最終目標!」

劉遠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良久才說:「這恐怕就有點聳人聽聞了吧?東三省有張學良將軍的三十萬東北軍!外蒙現在實際就在蘇俄的控制下,日本在東三省的兵力不過數萬,他有膽量同時碰東北軍和蘇俄?」

周文搖了搖頭,說:「日本人倒不至於笨到一開始就去碰蘇俄,但東北軍就難說了。依你看,東北軍之武器裝備及戰力比諸日本關東軍如何?中國軍事實力及工業基礎比諸日本如何?中國國內局勢穩定程度比諸日本又如何?」

劉遠想了一會兒後嘆道:「皆不如!但我還是剛才的話,東北軍三十萬,日本關東軍才數萬,他真敢打?」

周文嘆道:「要是在兩年前,同樣的這個對比我也許會同意你的看法,但你記得中東路事件嗎?當時不是從上到下都宣稱要收回中東鐵路的路權嗎?可是結果呢?結果是跟蘇俄打了五個月,最終簽署了份《中蘇伯力會議議定書》,恢複蘇俄在1929年7月10日以前在中東鐵路的一切權益!說是說蘇軍撤出中國東北,但黑瞎子島現在不還是在蘇俄手中?究其原因,就是跟蘇俄打吃了大敗仗!只不過大家都不說而已!國民政府得了面子,蘇俄得了實惠!」

劉遠陷入深思。

周文又說:「如今的日本軍隊,戰力並不輸於兩年前的蘇俄軍,你憑什麼認為他們會怕東北軍?還有,別忘了一年前的中原大戰時東北軍可是有十餘萬人入關參戰的!東北軍入關後,河北、察哈爾倒是相對安全了,但東北邊防呢?東北軍有幾個十幾萬?如今東北的邊防空虛有心人都看得出來!憑什麼日本人就看不出來?」

劉遠臉上已冒出了汗,但仍堅持說:「那不是還有國聯嗎?日本真要亂來的話我們的英美友邦又豈會坐視日本的侵略行徑?」

周文憤然道:「歐美列強眼下正被國內經濟危機搞得焦頭爛額,你以為他們還有心情來管遠東的事情?況且,國家的生死安危假諸他國,那才叫天大的笑話!日本目前的種種作為其實就是想要通過戰爭轉嫁國內的經濟危機。中日之間必有一戰,而且這一戰必定為期不遠!」

劉遠訝然道:「那你為何不向國民政府進言?」

周文嘆道:「人微言輕!何況現在的國民政府正忙著剿共,哪裡還有心情抵禦外侮?」

劉遠立刻連連擺手,低聲說:「唉!你這人,這種話也能亂說?不怕被無恥小人告密把你作『通匪』論抓了?」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低沉的聲音:「晚了,已經有小人聽見了!還不快逃!」

兩人大驚回頭,卻看見蕭雅正站在他們面前笑吟吟地看著他們!

原來是她!

兩人都鬆了口氣。

劉遠拍著胸口說:「小雅,你這樣會嚇死人的!算了,讓你和你周學長談好了。」

說完逃也似的離開了。

蕭雅嘟著嘴說:「誰讓你們談論國家大事還瞞著我?難道我真是『小人不足與謀』?」

看著蕭雅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周文哭笑不得,說:「我們只怕你不愛聽,所以才……」

蕭雅正色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難道這匹夫就只是指你們男人嗎?男人可以報國,女子就該守在家中靜待國破家亡?如果國家真到了危亡的地步,我們這些女子又豈能倖免?要知道,古今中外,『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實在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說完,突然發覺自己最後一句話有語病,那句話最初指的可是一個家庭,所以臉上立刻有了紅暈。

周文卻不知道蕭雅心中所想,只是看著蕭雅,心中突然生出一種親近的感覺。

現在連他自己都不否認對這女孩已經有了好感。

這樣有思想,有學識,有見地的新女性,正是他一直期待的。

兩人就這樣互相看著,卻都沒有說話。

不知什麼時候,劉遠又跑了回來,看到他們的樣子便笑著說:「果然是『相看兩不厭』啊!」

周文突然盯著劉遠說:「減二!」

劉遠臉上笑容立刻消失,代之以一片愁容。劉遠就這麼苦著臉說:「阿文,我不過是跑去給你們買了水蜜桃特意送過來,不至於這麼狠吧?」

周文撇撇嘴說:「說的好聽,就你這資本家的少爺,還能自己跑下塔去買桃嗎?」

劉遠訕笑著說:「周大哥說得極是,是小弟不對!小弟的確沒有自己下塔,是多給了點錢叫賣桃的送上來的。」

暗自卻嘀咕道:「我是資本家的少爺沒錯,難道你不是啊?再說你家比我家還不知要資本家多少倍呢!」

周文看著劉遠,就是不說話。

劉遠突然反應過來,一拍腦袋,說:「我立刻消失!」

果然放下桃就立刻走了。

蕭雅饒有趣味地看著劉遠走開,轉身對周文說:「學長,為什麼你說『減二』社長就這麼緊張?」

周文笑了,說:「我答應過他每年給東吳劇社寫五個劇本,但我保留減少數目的權利。」

蕭雅微笑著說:「社長也是我們東吳有名的才子,為什麼他這麼怕你?」

周文淡淡一笑,說:「因為他怕我什麼時候突然想當東吳劇社的社長那他就沒地方可待了!」

蕭雅失笑道:「社長也會這麼迷官?」

周文笑道:「隨口一說,當不得真的!」

蕭雅說:「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學長的,就不知學長願不願意回答?」

周文說:「那就要看你問的是什麼問題了,總不會問到我小時候的丟人事吧?」

蕭雅說:「哦?學長小時候難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比如……」

說著臉上就露出促狹的表情。

周文開始撓頭了。

見到周文的神情,蕭雅立刻吃吃笑道:「我也是隨口一說,當不得真的!」

周文心中暗嘆,這報應來得也太快了吧?

蕭雅止住笑,說:「我其實是想問學長,憑你的文學功底,為什麼當初要考法學院而不是直接讀文學院?」

周文說:「我如果說是因為懶不想到外地念書所以選了本地的東吳大學,而法學院又是東吳大學最好的選擇,所以自然就考了法學院,你信不信?」

蕭雅笑道:「學長如果真這麼說,小雅當然不敢不信,不過想來學長也不會這麼胸無大志吧?」

周文笑笑,仔細想想後,說道:「你認為一個真正理想的社會應該是怎樣的?」

蕭雅想了想,說:「就小雅所知,想來還無法給學長一個很滿意的答案,不過小雅一直嚮往的就是一個平等、自由、民主的社會。」

周文嘆了口氣,說:「你的想法是不錯的,但你覺得在一個農民占絕大多數且還有很多人食不裹腹衣不蔽體的國家,這些現實嗎?」

蕭雅皺眉說:「學長你這麼說是看不起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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