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啞雨/雁雨/箭雨4

這年夏末,季國良領著幾個人,住到了油麻地。

對於未來究竟由誰來執掌油麻地,這裡的人們並不十分清楚。季國良一行的到來,使油麻地籠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人們在猜測著油麻地未來主人的人選,但這些人選又都在互相的辯駁中被推翻了。人們想到了所有的人,但就是沒有一個想到杜元潮身上。因為杜元潮在當教師,當老師的很少有當幹部的,再說杜元潮還在外地教書。 杜元潮正在暑假中。他在人群中走動著,靜靜地聽著人們的議論,一副旁觀者的樣子。

他在想:那一天到來時,他會讓油麻地的男女老少大吃一驚。他渴望著看到人們的這副表情,但他現在並不能肯定未來的油麻地就是他的。老同學季國良或許還沒有十分的把握,或許還在猶豫不決,又或許是要擺出一副遵守組織原則的姿態,對他有點兒含糊其詞,只是說:「還正在考察與選擇之中,最終的決定將由縣委會在最近作出。」杜元潮不便深問,心中忐忑不安地在等待著油麻地歷史上一個重大決定浮出水面。

這天晚上,油麻地小學的操場上要放電影,顯得有點兒焦躁的杜元潮,也來到了操場上,在不遠處的一棵楝樹下站著。他很快就看到,距他不遠的地方,站著采芹。他感到有點兒羞愧,同時又感到有點兒陌生。幾天前,他聽說采芹在一個媒人的說合下,點頭同意嫁人了———嫁給離這裡二十里地的楓橋村的一個窯工。他想從楝樹下走開,換另一個位置去站著,但采芹不住地拿眼睛來看他,那目光里似乎含著許多言語,使他一時無法走開。

天漸漸黑下來,放映之前的操場上,人頭攢動,人聲鼎沸。孩子們在追逐奔跑,刻意打扮了一番的姑娘們三五成群地在場邊毫無目的地走動,眼神分明在撩人、勾人。這時,就會有一個或幾個小夥子上來搭訕,要不,就會有三四個小夥子一合力,將另一個小夥子猛地向她們推過來,而被推的那個小夥子就很誇張地撲到其中一個姑娘的身上。覺得豐滿的胸脯被人重重一撞的姑娘,作出惱羞的樣子,捏起拳頭,在那個撞了她的小夥子身上打上幾拳:「殺千刀的!」「殺千刀的」揉了揉被姑娘的拳頭打過的地方,擺出一副委屈的樣子:「是他們推的!」有個孩子從樹上摔了下來,砸在了另一個孩子身上,一片嘩然中,兩個孩子都因疼痛哎喲哎喲地叫喚著……

放影員終於開始調試放映機,雪白的一束燈光,像一柄巨大的微微打開的扇子,晃動在掛在兩棵大樹之間的銀幕上。人群一下安靜下來,只聽見不遠處的河裡,放影船上的那台用來發電的發電機在轟隆轟隆地響。

放影員調試了一陣放映機後,不知為什麼,並沒有立即放電影,於是人群又開始出現騷動。

二傻子來了。他所到之處,都是女孩成堆的地方。姑娘們看到二傻子,像一地覓食的麻雀見到一隻癩貓,呼啦一下飛到了別處。

不知什麼時候,杜元潮聞到了一股好聞的雪花膏味。他扭頭一看,采芹居然在人群晃動時移到了離他僅一步之遙的地方。他裝著沒有看見她,依然一動不動地站著,但心卻在亂跳。他覺得這個夜晚很特別,非同尋常。

人群又一次激烈晃動起來。

杜元潮覺得自己的衣角被輕輕牽動了兩下。他沒有立即回頭去看,而當他終於回頭去看時,就見朦朧的夜色中,采芹影影綽綽的身影正在離開操場。他似乎得到了一種暗示,同時也得到了一種召喚,心愈發地猛烈跳動著。

放映機的那束亮光再次投射在銀幕上。

杜元潮悄然無聲地從人群中隱出,沿著采芹走去的方向,離開了操場,不一會兒,就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裡。

采芹已經走出去一段距離了。

杜元潮似乎看得見她的身影,又似乎看不見。但他能夠感覺到她就在前方。這從空氣里飄散著的淡淡的雪花膏味也能判斷出。

走過一條水稻田之間的田埂,走過一口池塘,又走過一條棉花地之間的田埂,杜元潮聞到了果園的氣息。他與采芹之間的距離縮短了,已確切地看到了她的身影。

采芹今天的行為顯得有點兒古怪,她是那麼的大膽與不顧一切。她似乎要在今天晚上完成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這使杜元潮既感到興奮,又感到不安。

夜幕下的果園,一棵一棵蘋果樹像一團一團煙,又像是一座一座圓圓的小山丘。

采芹走進了果園。

杜元潮跟著。

遠遠地,可以斷斷續續地聽見學校操場上電影中的音樂聲與人物的對話聲。但顯得那麼的不確定,像是來自遙遠的天空,具有夢幻色彩。

采芹一直領著杜元潮,走進了寂靜的果園深處。

這裡有一口池塘,池塘邊長著一叢叢蘆葦。

他們的腳步聲儘管非常輕,但仍然還是驚動了塘邊的青蛙。它們跳進水中,於是,就響起幾聲水面被擊穿後而發出的清脆水聲。

他們離得很近地站著,誰也不說話,但互相似乎都能聽見對方的心跳。

果園裡飄散著成熟的蘋果味,甜絲絲的。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天下雨了。是那種粉末一樣細,又一樣輕盈的雨。說是雨,但又像霧,可確實是雨,而不是霧。這雨無論是落在蘆葦的葉上,還是落在池塘里,都是沒有一絲聲息的,是啞雨。空氣里飄著雨做的麵粉。

采芹撩了撩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潮濕了的頭髮。

天反而在這安靜的細雨中變得比剛才明亮了許多。

采芹隱隱約約地看到一個又一個垂掛在枝頭的蘋果。 杜元潮隱隱約約地看到了一枝又一枝蓬蓬鬆鬆的蘆花。

采芹說:「我就要嫁人了。」

杜元潮沒有吭聲。

杜元潮覺得采芹哭了。

「我要嫁人了……」

杜元潮嘆息了一聲。

采芹揚起面孔,看了看灰暗的天空:「我要離開油麻地了……」過了很長一陣時間,她低下頭來,將雙手慢慢抬到脖子上,輕輕解掉了第一顆鈕扣。

杜元潮看到了這個動作,他甚至看見了采芹解鈕扣時如蘭花一樣開放著的優美的手形。

隨著第一顆鈕扣的解開,衣領慢慢張開了。采芹的雙手慢慢地但卻毫不猶豫地向下移動著。

隨著第二顆鈕扣的被解開,她的胸脯的一部分裸露了出來。

雖然天色不是很明亮,但杜元潮依然可以隱約看到采芹兩隻半露半藏著的乳房。它們很像是兩隻藏在葉子後面的蘋果。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采芹成了一棵蘋果樹,這夜的果園裡,又多了兩個蘋果。他為這兩個蘋果的閃現而微微顫抖。

采芹的雙手一直向下移動著,雖然是毫不遲疑,但每解一顆鈕扣,都用了很長時間。每解一顆鈕扣,都彷彿是在做一道儀式。這儀式就得這樣做,慢慢地,輕輕地,有模有樣的。每解一顆鈕扣所用的動作是完全一致的,所用的時間也幾乎是完全一致的。這每一道儀式,似乎又是一個更大的儀式的一個部分,這些部分是互相連接著的,不能有任何的省略。

終於解完了最後一個鈕扣。

采芹又抬頭去望天空,然後用雙手輕輕抓住衣服的兩邊,慢慢地向後脫去。一邊脫,一邊說:「我要離開油麻地了……」

杜元潮覺得采芹的聲音彷彿是在淚水裡浸泡過的一般。

衣服漸漸張開了,彷彿是一隻欲飛未飛的鳥。

杜元潮在甜絲絲的蘋果香氣中,很快聞到了另外一種氣味。這種氣味是從采芹打開的身體上發出的。他第一回如此清晰地聞到了一個女人———一個未經男人污染的女人身上所特有的氣味。這氣味是純凈的,卻又是讓人心顫與迷亂的。

采芹的衣服被兩隻向後的胳臂撐開,慢慢地從肩上滑落。這滑落的速度非常緩慢,像一隻從泥土中爬出,爬到樹上,然後慢慢脫殼的蟬。

衣服如蟬翼,終於滑落到她的手腕。她輕輕一抖,它便飄落到地上。

杜元潮的眼睛裡起了霧,但他依然可以看到她的胸脯———沒有任何遮掩的胸脯。他看到了兩隻朦朧的乳房,甚至看到了兩粒乳頭。這兩隻乳房緊緊地挨著,彷彿是兩隻受了驚嚇的雛鳥。他的雙腿開始篩糠一般顫抖。

她彷彿一下子意識到了自己裸露著的胸膛,不禁用雙臂護在胸前。但不久,她就將胳膊挪開了,讓它們一點一點地又裸露了出來。

杜元潮的上牙與下牙開始輕輕叩碰。

采芹的雙手慢慢地移向腰間。像解鈕扣一樣緩慢,她用了很長時間才解掉了褲帶。解掉褲帶後,她用雙手壓在褲腰上,望著杜元潮。

杜元潮覺得此刻采芹的眼中汪滿了淚水。

采芹雙手一松,褲子如一道幕布落在了地上。她先抬右腿,將右腳從褲管中脫出,再抬左腿,將左腳從另一隻褲管中脫出。然後,她向前走了小小的一步,將衣服與褲子留在了身後。

「我要嫁人了……」

果園裡沒有一絲聲響,彷彿已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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