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自遙再見到顧晗的時候，兩個人的眼神都有些不自然。
十億光年號停泊在六號基地大修，整個艦體變成了一個大工地，巨大機械轟鳴來去，超高溫焊接的電弧光飛舞，簡直沒有一個安靜地地方。卓自遙和顧晗來到戰艦和基地連接的臨時廊橋上，透過透明穹頂，看著那在閃電光下身影搖動的巨人。
「我很後悔。」顧晗說，「我當時應該和你一起去。」
「可是你要是去了，就可能一塊死。你說得沒錯，必須有人留在這裡，照顧家事。」
「家事？」顧晗笑起來，「你說話開始像個大人了。」
「難道你一直把我當成小孩？」
「不，不是一直當成，是你本來就是。」
「切，上回也不知道是誰以為我要死了，哭得嘩啦啦的。」
兩個人突然都不說話了。
過了許久，卓自遙看著被閃電光芒照亮的雪白大陸，輕輕嘆著：「不論這裡有多荒涼，我心裡還是總覺得這裡是一個家，在外頭久了，就會很心慌，一回到這裡，就覺得安心了。」
「為什麼是這裡？而不是地球？」
卓自遙想了很久：「因為我在地球上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很渺小。我明知道它隨時可能被毀滅，卻也什麼也不能做，我不知道敵人什麼時候會來，來了我又能做什麼，總是在恐慌之中。但在這裡，我覺得我是主人，我能夠保護這裡，或是這裡會保護我。在這裡的時候，我的恐懼感就會消失很多。」
「也許那只是因為——沒有敵人知道這裡。如果它的位置已經暴露，隨時可能遭受進攻，面臨毀滅。你還會願意留在這裡，還會把這裡當你的家嗎？」
卓自遙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是在這裡，我至少有一艘戰艦，還有……」
「還有你死了會為你掉眼淚的人。」顧晗望著遠方，彷彿漫不經心的說。
兩人又不再說話了，遠方的地平線正慢慢亮起來，很快就要上演十個太陽同時升起的奇觀。巨大的雪霧從遠方揚起，那是聚變衛星的光熱汽化了固態氫，掀起環繞整個星球的風暴，從高空看去，就像一個巨大的銀環在圍繞大地滾動。這撕碎一切的風暴，從遠方看來，卻像是橫貫天際推開來的傾流雲瀑，在地球誕生之時，也未必有過如此壯景。
「擁有這樣一個家，也算是不錯了吧。」顧晗輕輕說。
「是啊，而且還有幾個會在死後為你而哭的人，人這一輩子還要什麼呢。」卓自遙滿意的感嘆。
「幾個？」顧晗十分不滿。
「哦，在目前星球上，只有一個。」卓自遙急忙分辯。
「那我死了以後，你會不會為我哭？」顧晗突然問。
卓自遙愣在那裡，想了半天：「會的吧。」
「這麼不肯定的語氣……」顧晗笑起來，「哭不出來可千萬別裝，我可不希望你在我墓前擠眼淚那麼痛苦。」
「警告，汽化氫風暴將在十分鐘後到達，基地與戰艦的連接將解除，請各區域人員進入安全區域。」廣播聲響起來。
「走吧，」顧晗如釋重負吐出一口氣，「在大風雪的天氣，能有一個家讓你躲在裡面圍著爐子取暖，人這一輩子還要什麼呢？」
「對啊，爐子上面再烤上紅薯，那就是極品人生了。」
「紅薯？那是什麼東西？」
「下去回地球的時候帶給你。」
「我讓你帶的茶葉呢！」
「啊！忘在小喬家裡了……」
※※※※※
相隔遙遠的星系，信息通訊只有靠躍遷信使來完成。在被風暴搖撼的顫動不停的基地中，卓自遙收到了來自遠方盟友赫列金的信。
「十分感謝您支援的糧食。它使我們能夠有信心支持到六個月後。但是我們經過決議，準備將糧食分發給周圍所有的被拋棄的工業星球，以支持奴隸勞工們重新生產並抗擊羅馬軍團。目前有七十一個星球願意加入我們的抵抗聯盟，如果它們都全力以赴的生產，在三個月後，我們就能擁有一支數百艘戰艦的艦隊。但前提是，我們要能在敵人瘋狂地打擊下支撐過三個月。請祝我們好運！斯巴達克思必勝，因為我們的血液是燃燒的鋼鐵。」
「他們把糧食分發給了其他奴隸星球，這樣一來，在這三個月里，他們又只有供給軍隊的糧食了，不知有多少人會餓死。」卓自遙心情沉重。
「你已經做了你所能做的一切，並差點搭上了自己的命。」顧晗關閉了屏幕，「在這片宇宙里，生命是最微不足道的東西，你隨時都要面對無數的死亡，你得學會不能感情用事。」
「他說斯巴達克思必勝，但歷史上斯巴達克思最後還是失敗了。被俘的反抗的奴隸被釘在通向羅馬道路兩邊的十字架上，成千上萬。」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但歷史從來不會重複自己。」顧晗聳聳肩，「我不記得這句話是誰說的了，也許這一次，結局會不同呢。」
「不會有什麼不同。他們不可能在羅馬的全力進攻下堅持三個月。」
「甚至是最偉大的統帥也不可能預估戰爭的時間表。」顧晗笑著，「想想長安，原來敵人打算三十天內攻佔它，但現在九十天過去了，它們才進展到距地表六百公里處。」
「但是它終有一天是會被攻破的。」卓自遙冷笑，「沒有任何的外援，苦撐只能證明勇氣，但沒法帶來希望。」
「是啊……你知道嗎？很可能洛陽會被定為新的都城，並且……會推舉新的皇帝，和敵軍合談。」
「等等！可是長安城內的漢朝皇帝不是還沒有死嗎？」
「對，但他堅持不撤出。或是守軍不允許他撤出，因為那樣會使守軍的意志崩潰。所以和你一樣，所有的人都認為他是必死的了。於是有人準備另立新帝，建立新都城，以不再支援長安守軍和承認現有疆域為代價，和敵軍和談。」
「所以長安守軍，還有已經淪陷的所有疆域和尚在反抗的人，都被拋棄了。」
「也許只是對抵抗失去了信心，也許是爭取時間的權益之計，但不論如何，如果新條約簽訂，整個大漢的一半國土就從此屬於他人了。」
「原來這就是呂子明任由我們被攻擊而坐視不救的原因。因為『不可釁自我開』。」卓自遙冷笑。
「所以，也許……戰爭很快就會結束了。」
「不，我不這樣想。」卓自遙說。
顧晗有些驚訝地望著他。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但歷史從來不會重複自己。」卓自遙看著顧晗，「我很喜歡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