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卷八 建康縱橫 第三十二節 暗夜雨冷(完)

夜已經很深了,連剛才人聲鼎沸的昆玉樓都慢慢湮沒在黑暗中,但武當下榻的華宅內燈火卻通明起來,從昆玉樓回來的千里鴻公子不理時辰和雨色,還在和手下以及崑崙掌門章高蟬繼續商討事情。

很多和武當走得近的門派從昆玉樓出來,故意繞遠路到武當這裡來,想來看看千里鴻,並探探口風,但全部被路口武當的護衛高手擋住了大駕——千里鴻公子已經睡了!

眼巴巴的看著高牆裡的通明燈火,一群掌門幫主抱著等等看的想法並不著急回去,索性就在牆檐下圍成幾個小圈子熱烈的討論今晚的驚天大事,逡巡的駿馬、亂停的豪車幾乎塞住了整個路口。

就在這時,路面突然震顫起來,彷彿有一條巨大的龍正在地下穿了過來。

熱烈傳遞小道的人閉了嘴、聽得如痴如醉的人豎起了耳朵,所有人一起朝黑黝黝的遠方看了過去。

衝出黑暗的直進而來的並不是地下的龍,而是一列轟然行駛來的黑色馬車車隊,這些好像是龍的身節,在車隊護衛的兩列騎馬武士馬蹄聲響到可以掀起馬蹄下的石板,他們手裡的武器在雨水裡閃閃發亮得就像是兩列龍鰭。

在這條小街上,那車隊長的就如同一條看不到尾巴的黑龍,扭著巨大的身體蜿蜒著轉過拐角,過了一節又是一節,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盡頭。

不止驚人的數量,同樣樣式顏色的馬車,同樣裝束的武士,乃至每輛車上那同樣位置飄在風雨里的黑色飛鷹旗,氣勢威壓到好似一條真正黑龍張牙舞爪的轉了過來。

「長樂幫來了!」所有人異口同聲發出一聲驚呼,接著就是連爬帶滾的牽開自己的駿馬駛離自己的馬車,堵得水泄不通的街口幾乎在瞬間就乾淨了。

巨大的車隊在街口守衛面前慢慢的次第停下,如雨般的高手警戒口令、列隊聲、車門開闔聲此起彼伏,看著一個個從車裡下來的人,被長樂幫衛隊擋在外邊的人群嘴都合不上了——除了幾個幫主,長樂幫在建康的大人物幾乎傾巢而出!

一個青袍中年人在一群長樂大人物簇擁下走到武當屬下前面,文質彬彬的一抱拳:「煩請通報:長樂幫劉遠思攜同僚求見千里鴻公子。」

長樂幫大人物傾巢而來,在院里站了很長兩列,而武當也一樣,千里鴻帶著自己的一眾手下連上崑崙的一群人幾乎站滿了大廳外面的平台,千里鴻站在平台最前面,劉遠思則站在低一級的台階,因為台階低了一頭的他帶著滿臉的歉意的給千里鴻說著什麼。

隨著劉遠思的嘴巴翕動,千里鴻臉色越來越難看,慢慢的他把目光移向台階下空地上的一個人,不僅是他,所有人都移向那個人,這個人前後左右都沒有人,孤零零的肅手躬立在那裡,如同一個受到審判的囚徒。

在場的大部分都是武林高手,人人目光犀利,誰都看得清楚,那個「受審判」的人頭髮下正不不斷湧出血跡,在小而密的雨水裡,一道道紅痕淡淡的爬滿了臉,襯出一張惶恐又倒霉的表情。

劉遠思細聲細氣說了很多,好久他閉起嘴,然後慢慢扭頭喝了一聲:「王天逸,你疏忽犯錯不是第一次了!你知罪不知罪?!」

這聲聲音不大的呵斥對王天逸卻不啻於一擊劈在腦門上的炸雷,他慢慢抬起自從邁過武當門檻就沒抬起來過的頭顱,在千里鴻面前露出一雙痛苦自責的眼神,接著慘然說道:「千公子,小的我身為錦袍隊隊長,做事疏忽大意,讓匪首逃脫,沒能讓您滿意,給霍幫主給長樂幫丟了臉,我……我……我給您賠罪了!」

話音未落,當著長樂幫武當崑崙所有人的面,王天逸兩腿一曲,喀吧一聲,像一根被快劍斜斬而斷的木柱那樣,他雙膝齊齊的跪進了泥水裡,在飛濺的泥水中,血流滿臉的王天逸昂起頭大聲悲叫道:「請公子一定原諒!」

一個時辰前的他絕對想不到現在這一幕。

※※※

一個時辰前的王天逸正捂著腦袋上的紗布狂亂的在家裡踱步,狂亂到有些癲狂。

他知道現在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就比如第一件大事,寫下武神遇刺的整個經過並做出評價和建議,這份報告不僅長樂幫幾個幫主想看,怕是江湖上的高手沒一個不急不可耐的想得到這東西。

但他的心亂成了一團麻,任誰遇到虎頭蛇尾這種事都怕是要用頭搶地,要不是自己的腦袋上挨得那下鐵棍讓他早已頭疼欲裂,號稱冰將一貫冷靜的他也恨不得用趴在地上用腦袋把自己屋裡每塊白玉地板都撞出一個窟窿來!

行刺武神!從開頭試探深淺、到甘冒生死和刺客們親自談判達成密約、到謀劃刺殺計畫、訓練刺客、再到事成後如何掃尾,哪一項不是王天逸殫精竭慮、出生入死一點一點扣出來的,這是何等漂亮的一次功勞?!

誰想到了最後卻被人一次抄了?!

身為行家的王天逸知道這種事的厲害:剛才能活出來是對方不想要自己命,否則現在所有參與行動的錦袍隊已經被全滅了,他不是沒做過這種黃雀在後的事情,而且不止做過一次。

而究竟是哪裡出了錯,王天逸卻想不出所以然來。

有可能是對方運氣好,在自己龐大的地盤浩如煙海的信息中發現了蛛絲馬跡,從而加強了防範;而從要前往計畫地點的趙爵易受到伏擊,而自己為了保險額外加上的金相士卻沒有被伏擊,只是被攻擊來看,也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情報泄露!

是對方防範厲害還是自己情報泄露?

王天逸模不著一點頭緒。

現在他只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霍長風就在建康,自己如何見他,如何說這件醜事。

要是王天逸只是長樂幫一個幹將也還好,可惜他還是肩負秘密任務的蛇,一旦霍長風對他印象不好,不予信任,對他要潛伏在霍無痕身邊的計畫無疑將是毀滅性的打擊。

王天逸猛地停下,他身子如喝醉一般晃著,真感覺這一刻天都要塌了。

天塌就塌吧,塌了就不用考慮了,王天逸竭力讓自己沉靜下來,慢慢的做到桌子前提起筆來,他打定了主意:這事能糊弄過去就糊弄過去,今天就說要寫出報告來,不去見幫主那幫人彙報了,而自己只把筆力放在對章高蟬行動上,這次雖然發現章高蟬武功蓋世,但他也是有弱點的,就是逼毒畢竟需要時間,一旦發射後,用高手群發動狼群圍攻,成功可能性還是很高的。

王天逸點了點頭,他決定突出功績,至於今夜的醜事他打算提也不提,真要問,錦袍隊就眾口一詞:匪徒都殺乾淨了,只有趙乾捷被同黨救走了,幾十個高手救他一個,錦袍隊殺手也無可奈何啊,誰知道他這個小賊勢力這麼大,真逼急了,就往趙乾傑被救走那條街上扔上一把有慕容世家標誌的短刀,說是他們乾的!八九不離十不會冤枉慕容秋水,真要冤枉也沒法子,反正怎麼樣他們也不會承認。

「至於這該死的傷?希望明天就能結伽止血。」王天逸惱火的用手指壓了壓那頭皮上的大口子,恨恨的咬牙想:「要是止不了,大不了就說我慶功太高興,喝多了,從樓梯上摔下去了……媽的,我這錦袍隊總部里的樓不是很多啊,哪個樓摔下去的?」

王天逸放下筆大喝管家進來,急急交代:「你知道我用來訓練新手的那個樓嗎?」

「老爺是說,經常放豬血死豬的那個樓?」管家趕緊確認。

王天逸卻沉思不語:「那樓周圍到處是血腥和臭味,清理打掃可以,但氣味一天兩天消不了啊,這也來不及,建康很多人都知道那裡是我的練兵沙場,我說在那裡喝慶功酒鬼信啊,算了,就說自己撞門上了,我可是一流高手啊,這也有點離譜,但……就這麼說,唉!」

想到這裡,王天逸抬頭說道:「管家,我這傷是撞門上磕的,要有人問,你就這麼說。現在把錦袍隊的人都叫來,我要訓話。」

「好!老爺。」管家馬上稱是,正要轉身離開,突又轉了回來,面有猶豫的他問道:「老爺,我問一句,這個門在哪裡?咱們家,還是外面?」

「我還沒想好。一會告訴你。」王天逸愁眉苦臉道。

就在這時,二管家屁滾尿流的沖了進來,叫道:「老爺,尹星翔老爺來見你了,說幫主讓你馬上過去。」

「什麼?」王天逸如被雷轟,半晌合不上嘴,這尹星翔來頭可太大了,此人等於是長樂幫幫主霍長風的貼身護衛,他不愛言辭,不愛喝酒不愛女人不愛錢財,是一個除了忠誠外好像沒任何其他愛好的木頭。

平常不談公事和陣營,王天逸對尹星翔很有好感,不僅因為在長樂幫絞索套在他脖子上的時候是這個人進來宣布了赦免的命令,更因為他自己也認為自己是這樣一種純臣一個死士。

但此刻尹星翔的來訪對王天逸不啻於是個晴天霹靂,現在就去見幫主,要是他問趙乾捷一干人怎麼交代?他還沒和心腹商量好。

「快!你!去請尹星翔統領稍待片刻!你!拿個帽子來!」王天逸急得面紅耳赤,一著急,只覺手指一陣溫暖,傷口居然又是一股熱血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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