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卷八 建康縱橫 第十二節 建康密約

「天逸?!」

就是剛才,趁著烈酒一陣一陣的衝擊,曾經無數次想過如果王天逸是死是活,自己該怎麼辦,此刻一見到那王天逸,卻想不起說什麼了,也不知道說什麼了,張川秀所做的只把手伸過桌面,一把握住王天逸的手,緊緊握住,用盡全身力氣睜圓雙眼想看清他的臉。

但在破窗灌進來的風中,燭光很暗。

側身坐在桌邊的王天逸半邊臉淹沒在黑暗裡,只有下半截看得清楚,但就是這下半截,在張川秀握住他的手之後,上面露出淡淡一笑,接著王天逸伸出左手,輕輕在張川秀手背上拍了幾拍。

手很溫暖!

溫暖得宛如友情。

張川秀想笑又想哭,他三魂六魄回來了,但等他舒了口氣,正要開口的當口,抬目一掃,那魂魄又散了,心頭那股友情攪起來的暖流還沒起來就如青煙一般被寒氣逼人的夜風吹散了!

因為他這個時候注意到了周圍的人。

這些圍著自己和王天逸站著的人,人數並不多,但卻好像要把這小店擠碎一般。

這店雖小,但坐滿小店的食客也比他們多,不過那個時候誰也不會有店被擠碎的感覺,因為食客絕沒有這些人的氣勢。

這些人全部是江湖中人,一個個看著就強悍過人,攜帶著兵器,表情冷峻,甚至可以說有殺意,加上全部身著一模一樣的服飾,張川秀絕不會懷疑這樣的說法:如果這小店是個木桶,這些人就如放在木桶里的火藥,一旦炸開,他們周圍的一切都將化作齏粉。

王天逸也穿著和他們一樣的服飾,不同的是他們站著,而他坐著。

張川秀慢慢的轉頭看了一圈,又把目光放回到對面的人身上,是慢慢的放,謹慎的放,就如在深山老林里怕激怒野獸那樣的謹慎,身里的酒氣心裡的蔓延開的恐怖壓開,化作汗水滋滋從全身每寸肌膚往外逃。

對面的王天逸並不急著說話,他仍然在淡淡的微笑,這種微笑從張川秀認識王天逸開始見過無數次,有時是他們諷刺過他後,有時是他們誇獎他後,有時是他們一起在廚房偷酒食後,這次和那些並無不同,但口裡發乾,鼻子里灌了全身蒸騰開的汗酒味,張川秀的眼裡的王天逸的微笑再也不同。

如果說原來張川秀害怕王天逸這個睡過一張通鋪的同門,還是因為王天逸這個人他認為太兇悍,那麼現在統率這麼多虎狼而來的王天逸給他的不止是恐懼,還多了一層威壓。

王天逸和他手下身上穿的長樂幫服飾和腳下這長樂幫的地盤融為了一體,瞬間變成了一座黑色巨山,張川秀感到自己被這山卡在了山頂,而對面就是一個隨時可以撕裂自己這個沒本事的倒霉人的猛獸巨口,那是帶著森嚴威嚴的微笑。

「天逸,你沒事吧……和我不相干……都是譚劍濤做的……粽子……對……你記得吧……我做的……我勸過他……你知道我有多感激你……是給你報警的……他瘋了……真沒我事……他無恥……剛才計百連還找我……看到你沒事我太高興了……我不搭理他們……譚劍濤不是東西啊!……」張川秀言無倫次的說了起來,把示好和洗脫慌亂的攙在了一起,他握著王天逸的手死死握住,他的手心越來越冷,王天逸手背上的溫暖就顯得越來越熱,好像成了張川秀這溺水中人手裡的稻草,不敢鬆開半點。

「我知道。」王天逸嘴角咧開了,笑容變大了,他對著張川秀輕輕在嘴裡揮揮了手,張川秀馬上住嘴,但一雙眼盯住黑暗中時隱時現看不清楚的王天逸的眼睛,瞪到眼睛發酸,就如他僵硬的握著對方的手臂那樣酸。

王天逸指了指桌子的旁邊底下的黑影,張川秀扭頭過去,仔細一看,差點沒背過氣去,下面居然跪著一個人。

譚劍濤就跪在桌子旁邊,就在自己和王天逸中間。

說別人壞話的時候,居然人家就在自己腿邊聽著呢,張川秀當然會羞愧,臉馬上紅了起來。

王天逸對他報了個理解的點頭,轉頭對下面的黑影里說道:「譚兄,你真好手段,差一點你就把這酒館年底分紅的人從三個變成兩個了,呵呵。」

陰影里跪著的譚劍濤並沒有嘗到錦袍隊新手捆人的手段,原來只是低著頭跪著,大約不敢有任何動作,此刻聽到王天逸調侃他,猛地立直身體,想抱王天逸大腿又不敢,只能帶著滿臉淚痕大叫:「不干我事啊,是計百連強迫我乾的,我不干他就要……」

譚劍濤不停的在說,不停的在辯解,好像要說完一輩子的話,一邊說一邊渾身哆嗦,每哆嗦一下,旁邊看著的張川秀跟著就一哆嗦,彷佛那無形架在譚劍濤脖子里的劍一樣的架在自己脖子里。

譚劍濤不住口的辯解和叫冤急不可耐的爭著從嘴裡往外沖,多的如同在嘴裡流淌出一條河。

王天逸就在這條河的河心坐著。

但任河水如何沖刷,王天逸表情只是漠然。

不知過了多久,很可能只是一小會,無比恐懼下的譚劍濤用盡全身氣力要用舌頭救命,所以喉嚨很快就啞了,但張川秀覺的好像天地生成般那樣長。

在譚劍濤嘶啞的喉音中,王天逸彷佛自言自語般說道:「一個人幾十年才可長成,但殺死他一劍就夠了;信義何嘗不是如此,毀掉它,一次足矣……」

這聲音很輕,但卻如重鎚一般一下就捶爛了譚劍濤的舌頭,他跪在那裡,聲音嘎然而止。

說什麼,對方也不信了。

如果他不信,會有什麼事?

譚劍濤獃獃的看著閉目不語的王天逸,慢慢的茫然四顧,然後他看見了張川秀,他膝行朝張川秀過來了。

張川秀也看見了他,心裡第一感覺卻是害怕,宛如地上跪行那人是瘟疫一般,他想躲開,越遠越好,但對那人的情義卻如絲線一般把他們連在一起,躲是不躲,張川秀不知道。

所以手足無措的他被譚劍濤抱住了腿。

「川秀,求求你!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替我求情,饒我一條賤命!」

看著譚劍濤的模樣,王天逸從懷裡掏出一張水泡過的紙團,舒展開對著譚劍濤和張川秀扔了過去,紙有氣無力的落在譚劍濤頭上,張川秀看得清楚,是張銀票,三百兩。

「我今天上午來的時候,這銀票還沒泡水,本就是要給你讓你回家謀生的,兄弟不好作,但還是要保全你的面子,」王天逸嘆了口氣:「可沒想到你居然給我設套,不是川秀提醒我,先發制人,真給那三個高手抹了。」

「後來靠水遁才脫身,這銀票在懷裡也泡花了,沒有錢莊會兌了,現在是張廢紙而已了。譚兄,何苦來著?」

譚劍濤溫熱的淚水浸透了張川秀的褲子,竟然熱的刺骨。

一瞬間,這熱流竟然成了勇氣,張川秀心裡大叫:「不要不要」,但他的頭卻不停使喚的對著王天逸強扭了過去,脖骨都咯吱作響,如同生鏽的門軸,如此艱難,舌頭在「不要」的心裡喊聲中不受控制的跳動起來,說道:「天逸,他是中魔了,看在都是同門的交情上……」

王天逸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藏進了黑暗裡再也看不到了,只是手一揮,緩緩說道:「看在以前的份上,才讓他回來一趟,最後看看你,我已經仁義盡致了。至於你說的,這是江湖,有自己的規矩,我也沒法子。」

話雖如此,王天逸心裡卻也嘆氣:本來可以靜悄悄的讓譚劍濤消失的,但這樣一來,張川秀這膽子不大的兄弟以後還能怎麼交往,不嚇死就是好的了,他已經證明了自己與此事無關,他思來想去,還是把譚劍濤提摟回來了,讓大家把事情挑亮堂,說明自己也是沒法子,以後也好相作。

不過王天逸知道張川秀會求情,根本不打算在這個問題浪費時間,直接堵死話頭。

譚劍濤看了王天逸一眼,抱住張川秀嚎啕大哭起來,大叫道:「川秀啊,救兄弟一把啊,天逸不聽我的,你說明一下啊,大家都是青城同門啊……」

在夜裡,譚劍濤的哭聲份外刺耳,王天逸皺起了眉頭,接著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說道:「川秀,今天我有要事還要處理,劍濤咱們走吧。」

說罷一揮手,馬上兩個虎狼手下突前把掙扎不休的譚劍濤拉了過去。

「川秀啊!」譚劍濤大叫。

「天逸!」張川秀剛才聽王天逸知道了自己在這事中的角色,又被譚劍濤的慘狀一激,忘了恐懼,心頭一熱,站起身來走前一步,「啪」的一聲跪在了王天逸面前。

「求求你,放過他這一次啊,天逸。」張川秀跪著給王天逸作揖。

王天逸牙齒猛地咬在了一起,頭往後一仰,又唰的一聲猛地搖了過來,他看著張川秀道:「川秀,他可是要殺我啊!我當你是兄弟,你卻給我下跪為他求情,難道是要用你我的交情來威脅在下嗎?」

這番話不長,卻如一桶雪水兜頭澆下,澆滅了張川秀心頭那熱,王天逸這種人別說已經是長樂幫能統管手下的頭目,就是他一個人也不是張川秀敢威脅的。

他不可能聽不出王天逸把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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