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卷八 建康縱橫 第五節 杯米為恩

建康城。

雨中大江煙霧繚繞,碼頭上卻依然人潮如涌,扛夫、旅人螞蟻般穿梭,只是被雨色所染和蒼茫水天化成了一體,一片雨灰。

就在這碼頭上人與天地組成的雨灰色中,突入的一股彩流份外眨眼,宛如奇特的色彩斑斕的小溪涌過灰色泥土。

這彩流不是別的,卻是錦袍。

十多人身著五彩斑斕的錦袍分開灰色的人群,朝著棧台大步而來,領頭的正是劉三爺,緊貼著他,撐著傘的卻是木然神色的刀疤臉年輕人——王天逸。

他們正是來接一位貴客。

左飛,王天逸的老友,但他貴並不因為這個,而是因為他隸屬的門派,號稱武林第一人號令下的門派。

「你看!」走近江邊,王天逸突然一拍劉三爺肩膀,伸手朝前指去。

「他媽的!這幫布販子!」劉三爺一把把身前擋住視線的扛夫推開,透過雨霧,江邊的一群人清清楚楚的出現在眼帘里,他們和劉三爺他們一樣的醒目。

十多人一模一樣的白色綢衫,一模一樣的表情,連手裡的雨傘都是一模一樣。

「相同」不僅帶來整齊的感覺,也帶來一股莫名的氣勢,他們身邊幾丈內沒人敢靠近,堪堪的在繁忙的地段中畫出一個乾乾淨淨的圓來,乾淨的就像他們身上的白色綢衫——慕容世家的標誌。

在長樂幫錦袍隊看到他們的同時,慕容世家的人也看到這股橫衝直撞而來的錦流。

「他媽的!這幫鹽販子!」領頭的一個胖子咬牙切齒的罵出這句話。

「哎呀,田二爺啊,真想你啊!」劉三爺帶著身後的那隊人毫不客氣的撞進了那個乾淨的圓,圓的面積立刻擴大了,錦袍隊的氣勢對身邊的平民同樣有白袍那樣的森冷壓力。

「太巧了,劉三啊!想死哥哥了!」慕容家的領頭羊田二爺在一瞬間,同樣把咬牙切齒變成了滿臉堆笑,他迎上去和同樣滿臉堆笑的劉三爺抱在了一起。

除非是好友,互相作揖就夠了,看兩人如此,旁人肯定以為二人好的如親兄弟一般,卻不知兩人的身體都僵硬的象屍體,王天逸一個眼色,帶來的人在身後排成了整齊的一排,和對面慕容的人一個對一個,雖然個個站的都是筆挺,但彼此眼神都滿是挑釁,呲牙咧嘴更不罕見。

親兄弟走過場之後,田二和劉三爺不約而同的放開對方,退後一步。

「劉三,哪陣風把你從脂粉堆里吹到這滿是稀泥的碼頭來了?」慕容家田二爺好似無意的用手抖動著胸口前襟,劉三爺身上的那股香味讓他作嘔,雖然他是青樓的常客。

「田二,我正想問你呢?好好的當鋪你不看著,小心錯過上好古董?」劉三爺從懷裡抽出一塊錦帕,有意無意的揮動著,要把讓他噁心的田二爺身上那股土味揮開,儘管要是淘到好古董,他恨不得摟著那寶物睡覺。

「哦,慕容家有個貴客過來,我來接一下。」田二爺冷笑著說道。

「真巧,我們長樂的好朋友今個要過來,我巴巴的跑過來候著。」劉三爺一聲嗤笑。

兩人互相較量一番,卻都知道了要接居然都是同一個人——崑崙的前哨左飛!

心中同時痛罵對方十八代祖宗的同時,田二爺一聲輕笑:「哎呀,沒想到崑崙禮數周全啊,來拜見我們慕容的時候,也知會了好朋友你們了。」

拜見和知會可是天壤之別,前者是正式會見,後者就是通知了。劉三爺面色怒氣一閃,卻故作驚異:「啊?不是知會你家嗎?」

兩邊同時怒色閃現,天上雖然沒有閃電,地上兩家卻電閃雷鳴了。

劉三爺回頭問王天逸道:「沒想到慕容王八蛋也來了,你可有把握,莫不要讓咱們長樂幫閃了面子?」

王天逸心中過了一遍左飛的情景,暗想以左飛兄弟的為人當是以情義為重,不大可能會象江湖老油條一般見風倒,但看慕容的人一樣鄭重的過來接了,臨到嘴頭的保證卻也不敢說了,只說:「應該無妨。真不行,我把他搶進車裡!」

「好,不行就搶!反正沒帶兵刃,推推攘攘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去告訴弟兄們吧。」王天逸點頭,回頭下達了準備肢體接觸的低級作戰命令。

那邊的田二爺可是眼都不眨的盯著劉三爺這邊,看見王天逸的小動作,心裡也是忐忑,一樣的扭頭低聲通知長隨,雙方來的都是新手或者不是專事作戰的保鏢,在命令下都是既興奮又惶恐,一時間這小小的地方風雲密布,看來一言不合就是一場流氓毆鬥。

就在這時,一人領著七八個手下,左手提著袍角快步跑了過來。

雙方一見此人,都是一滯,劉三和田二更是趕緊轉身朝他行禮。

來的是個瘦骨嶙峋的中年人,面容清俊,幾縷長髯更是平添一股仙姿,看跑動迅疾卻腳不粘泥水當是輕功上佳,不過他右手袍袖卻輕飄飄的甩在身前,跑動之中,偶然露出裡面骨肉,卻竟然沒有手掌,只是一段齊截而斷的切口。

「宋先生,給您見禮了。」劉三和田二爺異口同聲的給這個躬身行禮。

「呵呵,哪陣風把慕容長樂二位送到我宋不群的碼頭來了?」那人來了之後就趕緊抬這個抬那個,一臉的親熱。

王天逸雖未拜見卻也熟知此人,一樣的躬身行禮。

宋不群在建康可是一個大人物。

他不隸屬於雄踞建康兩端的慕容、長樂任何一方,但這兩邊任何人見了他都只有趕緊行禮的份,因為他家在江湖中的地位太過超然。

早年,他宋家原本是控制建康武林的霸主,遠在慕容和長樂之前。一家師出少林,長輩在武林中曾經威風八面,曾經和慕容家的門主是八拜之交,又據說曾經訓練和救濟過那時還是江湖小卒的長樂幫現任幫主霍長風,後來因為男丁不旺,加之家族各種變故,無心江湖爭鬥,到了如今,只是在長樂和建康之間的狹縫間有點小地盤,經營著一些生意,但在江湖上可以說是德高望重,就算慕容龍淵和霍長風見了宋家長輩都會躬身行禮,極盡尊敬。

宋家家運一直不順,宋不群父親早死,未得良好家訓,但此人年輕時也是一條血性漢子,曾經浪跡江湖,不幸在一戰中手被斫去,由此回家安心打理生意,和他叔叔宋南蒸生活在一起。

他叔叔宋南蒸天資過人,有過目不忘之能,但才高之人往往志趣不專,年輕時學武不精,但書、畫、賭術巨佳,號稱建康三絕公子,年老之後專攻書畫古董,被行內人敬稱為大師,就算慕容拙樓也經常請他去幫忙鑒賞古物。

他們家族地位超然,加之江湖地位高重,同時為慕容世家和長樂幫兩邊的座上賓,殺得血流成河的兩家幾次談判全部由宋家牽頭和調停,由此雖然家族無人,但在武林中地位更加尊貴。

所以這次慕容長樂在建康舉辦武林大會,不僅迎接貴賓的地點選在了宋家經營的碼頭,而且對於近期崛起的崑崙派掌門等大人物的下榻之處選的也是宋家的昆玉樓,這樣沒人會有異議。

王天逸因為上任倉促,事務眾多,還沒來得及去拜偈宋南蒸叔侄,沒想到今次接左飛,在這裡先打了個照面。

宋不群為人謙和,禮儀得度,看劉三爺並肩立了一個面生的後生,看站立的位置和穿著不是尋常跟班,又主動過來和王天逸見了一禮,雖然一隻手沒有了,但他還是循規蹈矩的兩手虛報,後背彎的也不淺,禮數十足周全,王天逸還禮後,暗贊盛名之下無虛士,宋家不以武立威,卻以禮在江湖上得敬。

劉三爺介紹王天逸為新任司禮,宋不群臉上明顯愣了一下,看來以前也未聽聞過江湖門派中有「司禮」這職位的。

那邊的田二卻聽說了長樂幫的這新舉措,事實上他們還笑話過長樂幫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搞出了一個只有紅白喜事也有的職位來迎賓送客,由此笑著替宋不群解釋道:「司禮大約就是專門伺候賓客的,我們那邊只有長隨跑腿,沒有這麼好聽的名字,長樂幫真是能人輩出啊,這麼好聽的名字也能想的出,哈。」

劉三一聽就不幹了,心想這不是說我們錦袍隊是他媽的長隨跑腿嘛,正抿著嘴唇冷笑著想挖苦回去,那邊宋不群恍然大悟的哦一聲,面上卻毫無因為王天逸擔任這聽起來不起眼的職位有任何改變,反而把唯一的左手搭上了王天逸的肩膀,更親昵了一步,笑道:「王小哥臉上有傷疤呢,料想也是個高手吧,大家都在建康廝混,遠親不如近鄰,明天中午有空嗎?過來昆玉樓喝酒,大家熟絡一下。劉三田二你們兩個也一起過來吧,反正崑崙要住在我那邊,你們以後少不得來我那裡跑,有事酒桌上商量好了,思量全了,省你們以後的事了。」

宋不群想的周全,話說的毫無虛情假意,一片實誠,劉三爺和田二爺心中都是一熱,王天逸更是覺的這人毫無架子,對自己這跑腿的傢伙都如此客氣,連行禮時候都心悅誠服了。

宋不群把禮數弄周全,抬腿就笑呵呵的走了,留下一群鞠躬至深的豪門手下。

但他前腳走,剩下的兩撥人一立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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