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卷七 洪門三疊 引子 暗夜鬥犬

時令已經是陽春三月,春季總是最好的季節,既沒有炎炎夏日的暴晒,也無綿綿冬日的濕冷,而和秋季的蕭瑟正好相反,這是個生機盎然的時候,揚州城裡一片春意昂然,暖風拂面,踏青遊玩的人比比皆是。

但總有些人是沒有這般逍遙呢,這不,正有些人在振威鏢局揚州總部的地下揮汗如雨的努力工作著。

地面上只是一個略顯頹敗破落的大院子,但你如果能穿過守衛森嚴的通道進到屋裡,走下地道階梯,向下左走九十級台階,再右轉走九十級台階,就到了連長樂幫中人都談之變色的地方——人稱「十八層地獄」的長樂幫地下刑堂。

「神醫」宋影就在這終年不見太陽的地方汗如雨下,此刻的他正坐在一張臟乎乎的條凳上呼呼喘氣,在壁上照明的火把映照下,他臉上光亮閃動,竟然滿面都是覆滿了汗水,略顯疲倦的他一伸腳把剛才自己扔在腳邊的鞭子踢開,疲勞的掏出手帕擦汗,手臂竟然因為酸痛而微微抖動。

在他面前十步遠的地方,就是這個地窟的中心,那裡豎著一個十字行刑木夾,一個人被兩臂展開牢牢的鎖在那上面。

那個人身體死魚般無力的往下拖著,把手臂綳成了筆直,頭好像死人一般往前耷拉著;髮髻早散了,遍是泥珠的頭髮披散在了臉上;他渾身近乎赤裸,棍傷、鞭傷層層疊疊的覆蓋在肌肉虯結的軀體上,就像魚身上層層的鱗片一般,而填滿鱗片空隙的則是血與泥;腿和腳好像軟了一般,扭曲著杵在型架下的地上,全靠著固定在木架上手鐐的牽拉,整個人一動也不動的墜在那裡。

一個赤膊的大漢抹了一把臉上的汗,轉身提起一桶涼水,兜頭兜腦澆在那人頭上,冰涼的水流過道道傷痕,讓那人疼的渾身抽插起來,這才吐出一口氣醒了過來,軟了腿才慢慢的挺直了。

宋影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走到身側的炭爐邊,抓住火炭里露出的一根鐵把攪動了一下,火光馬上旺了起來,這密閉地窟的溫度立刻升高一層,而所有人的汗馬上又多出了一層。

「你們先出去休息一下,過會回來吧。」宋影一手用手帕擦汗,一邊對兩個赤膊大漢說道:「記得給我拿一盆冰鎮酸梅湯回來。」

目送兩個手下離開,宋影扭頭朝刑架上的人望去,這個人也正對著自己抬起頭來,滴著水滴的頭髮分了開來,露出臉上那道長長的傷疤來。

「八次。」笑面宋影現在沒笑,所以這張總是眯著眼的臉現在顯得有些喪氣,他對著那人伸出手去,伸直拇指和食指:「胸口兩下,大腿兩下,腿部兩下,背後兩下。」

那個滿身血污的人努力笑了一下,但卻只是喉嚨里咕嚕了一聲,臉扭曲起來,如同地獄鬼魅一般,他說道:「來吧!」

宋影縝臉一抽,那火炭里的鐵條被他完全拉了出來,卻是一把燒的通紅的烙鐵,他擎著這嗤嗤冒煙的鐵鏟走了過來。

「慢。」鎖在刑架的人輕輕叫了一聲,宋影馬上頓在了那裡:「你給我找個嚼頭來。」

「你不是硬漢嗎?」宋影笑了一下,但馬上收起了笑容,弓腰在地上找起了什麼。

「誰說的?」刑架上的人嘶啞著笑了幾聲:「我從來都不是。」

「嗤」,「嗤」,「嗤」,「嗤」,「嗤」,「嗤」,「嗤」,「嗤」。

這聲音響了八次,整個石窟里瀰漫著皮肉焦糊的味道。

但絕沒有任何慘叫。

靜默湧入了地窟里,通紅的鐵鏟已經變回了黑色,上面不停彌散著黑色,宋影抿著嘴挺著它後退了兩步,定定看著刑架上的人。

這八下把挺直了的他又烙軟了,頭再次無力的朝前趴了下去,牙關開合,被生生咬碎了木把的蛇皮鞭合著口裡的鮮血「咔嗒」一聲落在了地上。

宋影靜靜愣了一會,然後上前試試了他的脈搏,伸出手去,把他嘴裡的合著血的木渣一指頭一指頭的摳了出來。

「怎麼樣?」正在自己的書房裡簽署命令的易月抬起頭來,朝躬身肅立的宋影問道。

「他向來是硬漢。」宋影恭敬的垂手回答道。

※※※

三個月前。

一眾驃騎風捲殘雲般衝進了華陰城。

這裡是江湖聞名的華山派總部所在,街上多的是腰帶兵刃的江湖中人和華山門徒,像他們這樣在狹窄的街道上縱馬狂奔並不是件常見的事,輕則被人一腳踹下馬狂毆一頓,重則說不定小命都會丟掉。但看清了領頭飛馳的是誰,不僅百姓,連江湖豪傑都紛紛靠牆避讓。

不僅避讓,而且平日里那些囂張霸扈的江湖中人還遙遙的對著馬屁股高叫問好:「趙爺好啊。」

那領頭的正是岳中巔的親信——趙乾捷。

此刻的他緊繃著臉,不住的抽著早就鮮血淋漓的馬臀,多日疾馳的風塵也掩蓋不住那面上的焦急憤恨之色。

一到華山總部,趙乾捷滾鞍下馬:真的是滾鞍下馬,著急的他被馬鐙絆了一個跟頭摔下馬來。不理眾人的攙扶,他瞪著眼在地上打了個滾爬起來就往大門裡飛奔,一邊高叫:「岳爺呢?」

「岳爺去華山上面商議要事去了。」一個手下怯怯的稟告道。

馬上轉身。

飛奔出門。

奪下下屬手裡馬鞭。

再次上馬。

繼續狂抽駿馬。

趙乾捷瘋狂的朝華山馳去。

到了山腰,口吐白沫的馬再也跑不上去了,趙乾捷下馬,用兩條腿在堅硬的石階上飛奔。

到了山頂華山道觀。

不理守衛的行禮,趙乾捷在高高的門檻前面,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一跪不起。

口裡只說一句話:「找岳爺來,我對不起他……」

眼裡卻已是眼淚長流,淚眼模糊中,幾日前那一幕幕如同刀子一般在割著他的心。

在壽州城裡,他出乎意料的見到了三年沒有音訊的同門——王天逸。

這個人和他交情非比尋常,在青城學藝時候可以說是情甚手足,在他心裡,王天逸這個人永遠是那個為人靦腆、心地善良的兄弟,就算王天逸犯下那叛門殺師的彌天大罪,這種印象也沒能改觀,但他發現他犯了大錯。

王天逸在他面前跪地求他,他能夠想像一個像他這樣只有才能卻無根無底的江湖逃犯在江湖上生存是何等艱難,於是他心軟了,在風頭浪尖上為了這義氣開出了鹽引。

在壽州饑民暴動的那夜,他還惦掛著王天逸這個兄弟,那夜他匆匆起床,和樂和帶著七八個高手去保護古日揚,沒想到古日揚包下的客棧已成廢墟,上面全部是如螻蟻般的襤褸饑民在搶奪被褥食物,在如此兵荒馬亂的時候尋找一個人實在不易。

趙乾捷撥轉馬頭就領著人朝王天逸說的住處馳去,他在擔心兄弟的安全啊。

但是兄弟這個詞就如情人一般,並不是一方一廂情願就可以成立的,「兄弟」一個兄一個弟,兩個人都說兄弟才是兄弟,一個人不是兄弟。

拐進一條街道,四匹馬從黑暗的小巷裡突出,借著旁邊商店的熊熊火光,趙乾捷看的清楚,中間一人那身形那武器像極了王天逸。

他高叫。

對方四人一起回頭看了一眼,但不理他,繼續飛馳。

趙乾捷叫著追了上去。

對方越馳越慢,眼看兩對人要追上了。

就見騎在馬上的王天逸回頭看了一眼,眼裡寒光一閃,手一撩,袍袖一張,趙乾捷還沒反應過來,旁邊的樂和早撲了過來,把他一把撲到了馬下。

三道寒光就在身邊馬鞍上空呼嘯飛過。

一匹馬被射穿,一個沒穿護甲保鏢被當胸穿死。

那王天逸手一撩就冷血的對他射出了三發神擊弩的快箭啊。

有這樣的兄弟嗎?

射出一擊三連弩,王天逸勒住了馬匹,轉過了頭,他眼圈血紅,雙目里全是森寒的凶光,就彷彿一匹受了傷的餓狼,加倍的危險可怕,嘶啞了嗓子的他冷冷的指著趙乾捷一眾人說道:「給我滾!」

趙乾捷楞了。

這種目光這種口氣這種氣勢,這哪裡還是情同手足的同門兄弟,而是江湖尋常可見的恃強凌弱、盛氣凌人、冷血殘酷的幫派高手啊。

心裡有股血氣沖了上來,那是對兄弟背叛的痛苦和難以相信,好像肚裡挺起了一根長槍,趙乾捷一邊難以置信的質問著,一邊要往王天逸那邊沖,苦了樂和,死死的抱住了他的腰往後拖。

王天逸調轉馬頭拍馬就走,風槍門兩個高手挺著長槍沖了上去,對方一騎扭頭應戰,轉瞬間,兩個槍手一死一斷腕。清醒的樂和看出了對方絕不好惹,他一邊勒著趙乾捷的腰一邊大叫:「防禦!防禦!」剩下的幾人圍成了一圈,等著後援,但對方並不戀戰,王天逸四人揚長而去。

只剩下宛如被雷轟懵了一般的趙乾捷呆立在那裡。

天明後一查,對方並未使用鹽引取鹽,趙乾捷已經明白自己被兄弟騙了,他給樂和撩下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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