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卷六 霧夜飛蒼 第十節 江湖故事

趙乾捷怔怔的看著眼前這個人,這個一起睡過通鋪的人,這個一起練過劍的人,這個一起從伙房老馬那裡偷過酒食的人,這個一起經歷過生死的人,這個曾經生死與共的人,以往的一幕幕情景如跳出記憶水面的一群銀色游魚,在眼前旋轉著、跳動著,他不由自主的朝他邁動了腳步。

但只邁了一步,那隻腳就僵在了那裡,因為分別前的那些往事如同黑色的刀,毫不留情毫無仁慈的把這些小魚砍成了支離破碎的片段。

看著他的樣子:簡陋的穿著、蓬頭垢面、臉上還有青腫,在自己面前被自己手下扔的滿地打滾,這樣的一個人任誰看都是一個倒霉的人,熟識他牽掛他的趙乾捷更是知道他肯定受了不少苦。

曾經互相信任的好兄弟,異地重逢不是應該彈冠相慶嗎?但王天逸一步未動,趙乾捷也只邁出了一步就僵立在那裡。

看起來像誰欠了誰的。

誰欠誰?

趙乾捷心裡知道:誰也不欠誰!他們之間有的只應該是兄弟相見的喜悅、慨然相助的義務、還有剪燭夜談的愜意。

但兩人中間好像矗立了一道冰牆凍住了兩人,讓任何熱度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的只有膽怯的試探。

這冰牆是什麼?

趙乾捷清楚的知道它就在那裡,樹立在他和王天逸之間,但他並不能確定它是怎麼來的:是一個富貴一個落魄的人生際遇,還是一個投身岳中巔麾下一個結仇岳中巔的無奈嗎?

「天逸,你可還好?」無論是哪個,都不是趙乾捷自己能決定的,所以趙乾捷決定去觸那冰牆,畢竟的牆的另一邊是自己胸中感念的人啊。

但王天逸好像擦泥一般用手蓋住了額頭,輕輕的說了句:「公子,您認錯人了。」

說罷對著趙乾捷背轉身就朝衚衕口走去,他的腳步輕鬆而矯健,但每下都好像踩在了趙乾捷心上。

他怔怔的看著,在這個人馬上就要如風一般消失在壽州瀰漫的黃土風中的時候,他下了決心一般,朝那個人追了過去。

「你們等著,別過來。」趙乾捷對自己的護衛下了命令,他清楚的知道前面這個人的身份——青城的通緝逃犯。

在陰暗的衚衕里,王天逸轉過了身看著滿身華服的趙乾捷追了進來,他並沒有再逃避,而是笑了一下,這笑容十分苦澀:「你這何必來著?」

對這樣的問話,趙乾捷反而不知道了如何回答,他怔怔的站定看著眼前這個曾經的好兄弟,眼圈不由自主的紅了:「天逸,這幾年你過得怎麼樣?」

「我能怎麼樣?」王天逸兩手抱臂應了一聲,語調里滿是無奈。

雖然沒有說什麼,但這句話里飽含的酸楚卻是趙乾捷完全能夠猜測和體會的:一個無依無靠的小人物,在被一個大門派通緝的江湖上能過何種生活?只能拋棄一切名聲,投身於黑暗之中,不是像狗就是像老鼠。

所以趙乾捷無話可說了,自己身上價值千金的豪服此刻反而像枷鎖一般,讓,他不敢看對方的眼神,楞了一會才說道:「我在華山做的還可以,你……我……要我幫忙嗎?」

「多謝了。不敢勞駕。」王天逸說完轉身就想走。

「那件事其實……」趙乾捷想說報信的那件事情,就是那件事情讓王天逸在擂台上發狠,終於釀成了後來的慘劇,但道歉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況且這件事的主使就是現在他自己的頂頭上司,對他有知遇之恩的人。

夾在兄弟和恩主之間的他能怎麼辦呢?

但王天逸好像並不想聽過去的事,他拱了拱手,說道:「趙公子,沒事我就先告退了。」

「慢!」趙乾捷一把拉住了王天逸。

兩人對視。

卻仍是無語。

趙乾捷看到王天逸衣著單薄破舊,脖子上泥土覆蓋著紅色傷痕,他嘆了口氣從脖子上解下那狐皮圍脖,套在了王天逸脖子上,說道:「天逸,我……對不起你。有事來找我,我不會推辭的……」

王天逸摸了摸那順滑的皮毛,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轉身就走,身後是滿臉痛苦的趙乾捷。

「趙爺,怎麼回事?風槍門的樂和恐怕已經在等您了。」幾個手下見趙乾捷進了小巷好久不出來,齊齊的牽了馬圍攏了過來,只見滿臉豫色的趙乾捷正痴痴的站在那裡。

聽到手下過來,趙乾捷回頭一瞪,眾人這才發現他的眼睛已經赤紅了,就如一排唐門透骨釘射了過來,幾個手下馬上噤不敢言了。

王天逸走在壽州粗陋的小巷裡,手裡摸著脖子上的狐狸皮,那脖子上溫暖的感覺如同喝下一口燒刀子,有幾十把小刀在肚裡亂扎,他腳下再不像一個一流高手那般穩健了,而是如喝醉了一般踉蹌起來,臉上卻慢慢的變白了。

越來越白,最後白得如同一張白紙,唯有臉上那道刀疤越來越紅,紅的如同火在燒。

身上如同喝醉了酒,肚裡卻如烈火在燃燒,心裡往昔的一幕幕在翻滾,每翻滾一次都如刀砍進骨頭一次,痛在心裡!恨卻割進了骨頭裡,割的嗤嗤響!眼眶已經血一樣紅,那些往事帶來的傷心合著恨與痛讓淚水在眼裡打轉!

仇恨就像初戀,你總是忘不了第一次被背叛的情景,很少人能夠例外。

「昔日比親兄弟還親的他,自己恨不得把心肺掏出來給他的他,卻騙了自己!把自己往死路上推!」心裡的烈焰不停翻滾,越來越高,終於嗵的一聲爆裂了開來!

陰溝的青石蓋板有一掌多厚,但紅眼的王天逸一腳就把它踏碎了!

接著他怒不可遏的揪下脖子上的那狐狸圍脖,那架勢就好像那不是一條毫無生命的圍巾,而是一條咬了他的毒蛇!

他揮舞著這毒蛇,猛地把它摜進了骯髒的陰溝。

「狗雜種!」王天逸頭也不回的走了,風中飄來這樣一句咬牙切齒的話,身後只剩下躺在陰溝里的那條昂貴的狐皮圍脖,無力而絕望的浮在臭水上。

※※※

長須男子看了看茶几上那疊銀票的厚度,嘆了口氣,抄了起來,在手裡仔細的捏了捏,又嘆了口氣,然後一張一張翻開看了看,輕輕的摩娑著,如同在純情男子在摸著情人的臉,好久才揣進了懷裡,最後又嘆了口氣,罵道:「銀子真是龜兒子!」。

對面的人一直端著茶杯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的動作,看到他揣進懷裡之後才偷偷的舒了口氣,舉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經是滿臉笑容:「李掌柜,我那貨的事還請您多幫忙啊。」

懷裡揣了情人的臉,李掌柜已經不復剛才公事公辦的架子,反而是一副見朋友般的語氣,肆無忌憚又沒有隔閡的罵道:「狗日的長樂幫!曾兄弟啊,現在這世道不容易啊!長樂幫自己吃獨食,不許其他人販賣食鹽,前幾天屠滅了晁門這你不會不知道吧?」

「我知道,所以才來找壽州的朋友。」王天逸正色道。

「誰敢頂風上啊!」李掌柜一臉的駭然:「你不會不知道長樂幫吧,高手多,下手毒,滅你從來不帶給你打招呼的。壽州離長樂幫的地盤不遠,我們也難做啊。」

「應該沒什麼吧?」王天逸嘻嘻一笑,臉上的刀疤一顫一顫的:「這裡又不是長樂幫的地盤,我知道壽州的朋友路子多,小心一點的話肯定沒問題的。白花花的銀子啊,不賺白不賺啊。」

「銀子這龜兒子誰不想賺?」李掌柜撮著牙花子說道:「但是最近風頭實在太緊!而且華山總部來大人物了,特別命令我們最近小心一點!要知道長樂幫和慕容世家這兩個混蛋勾結在一起了,長樂幫實力大增,誰敢輕易惹啊。」

一聽風槍門的掌柜說來大人物,王天逸的牙床就咬在了一起,那條浮在陰溝里的狐皮圍脖就浮現在了眼前。但這失態只是一瞬間,快的如同一陣陰風吹過臉龐一般,眨眼間就又是風和日麗了,王天逸又笑了:「咱兄弟誰跟誰啊?不難辦的話我求兄弟幹嘛?」

「我給你說句實話,」情人的熱情還沒消退,李掌柜把頭湊過來說道:「其實鹽這項買賣我們也不是佔大頭的,我們一直玩木頭,鹽只是副。」

「我知道,但你們有不是嗎?」王天逸反問道。

「對!我們也做私鹽,但以前一直從晁門進些貨。其次……」李掌柜一臉神秘地說道:「壽州有神通廣大的人,可以一直搞到鹽,我聽說賈六義有頭可以搞到,我聽說有時候我們會從這樣的渠道進一些鹽。」

「賈六義他媽的不講江湖義氣!根本不賣!」王天逸一臉憤然,他指著臉上的傷說道:「看看沒有,我不過去問問,就被那幫狗崽子打成這樣,狗日的!」

「我可以給你一些鹽,都是過去晁門進貨的存貨,不過價錢要提高五成!」李掌柜明白了對方的困境,於是獅子開大口了。

「那你有多少呢?」王天逸眯著眼睛問道:「我要的可是很多的。」

聽了對方的報數,王天逸叫了起來:「這麼點?根本不夠啊!」

李掌柜一攤手:「我不過是風槍門下屬十三家大商仆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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