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節

姑娘就在家裡等著他,等啊等啊,一等等了好幾年,公子卻沒有回來。姑娘的家裡人,都勸說姑娘還是快快嫁給別人吧,畢竟女兒家的年紀,再耽擱下去,只怕就不容易嫁人了。姑娘卻執意不肯,一直等下去,誰知道邊關終於傳回來了信,原來公子已經戰死沙場了。「他講到這裡就停了下來,我急急地問:「那麼姑娘呢?她知道公子死了,可怎麼辦?」「姑娘非常地傷心,心裡卻疑惑,公子的武藝高超,也善讀兵書,而且常年出征在外,經過無數次大大小小的戰事,怎麼會中了敵人的埋伏,就那樣輕易被敵人所殺呢?姑娘將自己關在屋子裡想了十天十夜,最後終於下了決心,要查出這件事情的真相。可是她是一個姑娘,手中無權無勢,家裡人雖然當著官,但也沒有那麼大的能耐,可以去辦這樣的事情。這個時候,恰好子虛國的國王,下了一道詔書,要甄選妃子。這位姑娘本來就生得美麗,於是就自願入宮去,成了國王的妃子。她性情溫婉,心思機敏,國王非常地寵愛她,她在後宮中的地位也漸漸顯赫。於是她交結官員,利用其他人的力量,來查證幾年前的那場戰事,想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公子死在了沙場。後來她漸漸獲得了一些線索,知道公子其實不是中了敵人的埋伏,而是被自己人陷害殺死的。她順著這些線索想要追查下去,卻發現這件事情與王后有關。」」王后忌憚她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因為國王太寵愛她,現在姑娘又想將公子真正的死因找出來,如果讓國王知道這些事情,也許王后就當不成王后了。

這個時候正巧這位姑娘替國王生了一位王子,王后就命人在滋補的湯藥里,下了慢性的毒藥。「「姑娘喝了這攙毒的湯藥,慢慢就虛弱病死,臨死之前,她希望能夠將公子的死因公諸天下,可是來不及了。王后派人將她軟禁起來,說她得了癆病,不許任何人再去見她,還將剛剛出生的小王子抱走……」我緊張極了,問:「王后連小王子也要殺嗎?」顧小五卻神色如常,搖了搖頭:「王后不會殺小王子,王后自己沒有孩子,她就將小王子養大,教給他本事,小王子因此將王后視作自己的親生母親,可是小王子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卻原來是王后害死的。後來……小王子終於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可是他沒辦法,他年紀還小,王后十分有勢力,他是鬥不過她的。這個時候,國王也猶豫起來,因為他不止小王子一個兒子,他還有其他的王子。國王在幾個王子間猶豫不決,不知道將來要將王位傳給誰才好。其他的王子都在暗中躍躍欲試,他們都知道小王子不是王后的親生兒子,而王后呢,對小王子也有一層心病……可是國王最後,還是立了小王子為儲君。因為在子虛國,能活過三十歲的儲君少之又少,他們不是被暗殺死,就是被自己的父親廢黜、幽閉而死。也有儲君為了搶佔先機,所以乾脆弒父謀反……有人成功,有人失敗,成功的人當了國王,最後死了,失敗的人沒能當上國王,最後也死了……東宮,其實是一座浸滿鮮血的宮廷……」顧小五說到這裡,突然怔怔地發起呆來,我也獃獃地看著他,這個故事一點兒也不好玩,一點兒也不像我從前聽過的故事。可是不曉得為什麼,我沒有去打斷顧小五,他過了片刻,又用那種平淡無奇的語調,繼續給我講著故事:「雖然當了儲君,但小王子的日子也不好過。王后提防著他;國王呢,也給小王子出了一個難題。國王說,你既然是儲君,那麼就應該為天下臣民做一個表率。國王將小王子派到一個地方,讓他去完成一件幾乎沒有辦法完成的事情……」「這個小王子,可真是可憐。」我追著他問,「國王到底要他做什麼事情?」「後來沒有了。」顧小五拍了拍馬鞍,重新躺下去,一臉的舒適,「睡覺。」我大怒,這樣沒頭沒腦的故事,叫我如何睡得著?我說:「我又沒問為什麼,你為什麼不講了?」顧小五說道:「沒有了就是沒有了,沒有了還講什麼?」他翻過身,用背對著我。我只看到他的肩胛骨,雖然蓋著羊皮,但是夜風很冷,所以他縮著肩頭,好像已經睡著了。

我將皮褥子一直拉到自己下巴底下,蓋得暖暖的,心想:這個顧小五看上去沒心沒肺的,說起故事來,更讓人討厭。不過看他睡著的樣子,倒真有點可憐——他講的故事裡的小王子沒有阿娘,他也沒有阿娘,沒有阿娘的人,當然可憐。我只要一想想我自己如果沒有阿娘,我簡直馬上就要掉眼淚呢。

我迷迷糊糊就睡著了,大約是臨睡前聽過故事的緣故,在夢裡我夢見了那個小王子。他還很小,真的很小,大約只有三四歲的樣子,一個人蹲在那裡嚶嚶地哭,他縮著肩胛骨,像只受傷的小獸。就像有次下雪以後,我在獵人挖的陷阱里看到一隻受傷的小狐狸。那隻小狐狸就是這樣,縮成一團,只拿濕潤的黑眼珠瞧著我,充滿了戒備,卻又隱約有一絲怯意一般。它的肩骨縮起來,突兀的、尖尖的嘴殼也藏在爪子下,大雪綿綿地下著,我心中對它憐惜無限,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拉它。誰知它一抬頭,竟然是顧小五,我嚇了一大跳,心裡只覺得好生詭異,馬上就嚇醒了。這時候天已經快亮了,斜月西沉,星子黯淡,連篝火都漸漸熄滅,夜色彷彿更加濃烈。草原上兩千騎睡得沉沉的,只有梭巡的哨兵,還兀自走動著。我臉畔的草葉上已經凝滿了清涼的露水,那些露水碰落在臉上,於是我用舌頭舔了舔,是甜的。我翻了個身,又睡著了。

第二天天亮我們就拔營起身,一直又往東走了五六日,終於遇見了突厥遣出的游騎,赫失聽說大單于的王帳就在左近,頓時大喜。我心中也甚是歡喜,因為馬上就要見到阿翁了。只是中原護送我們的那兩千騎,卻不便逗留在突厥的國境,立時便要告辭回去。

赫失十分敬佩這隊中原人馬,說他們軍紀嚴明,行動迅疾,打起仗來亦是勇猛,是難得一見的好漢。赫失又將他們送出好遠,我隨著赫失,也往西相送。

午後陽光正烈,顧小五在鞍上垂眼低眉,似乎正懶洋洋地在打盹,我說:「喂,你回去了,給我父王帶個口信,就說我平安到了突厥。」顧小五說道:「那也得看我會不會再往王城中去販茶葉。」我說道:「你不回去販茶葉,卻要往哪裡去?」他笑了笑,卻沒有答我。此時中原的人馬已經去得遠了,他對我揮了揮手,就縱馬追了上去。

我用手遮在額上,草原地勢一望無際,過了好久,還看得到他追上了隊伍,兀自向我們擺了擺手。漸漸去得遠了,像是浩然天地間的芥塵,細微的,再也辨不分明。我看著他的背影,想起昨天他對我講的故事,只是悵然若失。

身後突然有人「哧」地一笑,我回過頭,原來是赫失。他勒馬立在我身後,我惱羞成怒地問他:「你笑什麼?」赫失點點頭,卻又搖搖頭,仍舊笑著對我說:「小公主,咱們快回去吧。」見到阿翁的時候我歡喜極了,把一切煩惱都忘在了腦後。一年不見,阿翁也更偏愛我了,由著我任性胡鬧。赫失的手臂受了傷,阿翁又擔心我闖禍,所以叫赫失的妹妹成天跟著我。赫失的妹妹跟我差不多年紀,自幼學武,刀術十分高明。我最喜歡叫她的名字:「阿渡!阿渡!」就像喚一隻小鳥兒,她也真的像只小鳥兒,不論我在什麼地方,只要一喚,她馬上就會出現在我眼前,就像鳥兒拍拍翅膀般輕巧靈活。

讓我沒想到的是,月氏王竟然遣了使者來,想要阿翁發話定奪婚事。阿翁根本沒有讓使者進帳,就派人對月氏王的使者說道:「小公主雖然不是我們突厥的公主,但她的母親是大單于的女兒。大單于將小公主視作自己的孫女一般,只願意將她嫁給當世的英雄。你們的王如果想要娶小公主,那麼請他親自到帳前來,跟突厥的勇士相爭,只要他能抓住天亘山裡的那隻白眼狼王,大單于就將小公主嫁給他。這是大單于的諭旨,既使是小公主的父親,西涼國王,也願意聽從大單于的安排。」月氏王的使者碰了這樣一個釘子,悻悻地走了。

鐵爾格達大單于的諭旨傳遍了整個草原,人人皆知如果要娶西涼的小公主,就得去殺掉那隻白眼狼王。傳說天亘山的狼群成千上萬,卻唯獨奉一頭白眼狼為王。狼群也和人一樣,屈服於最強的王者之下。那隻白眼狼王全身毛色黧黑,唯有左眼上有一圈白毛,就像是蘸了馬奶畫上去的,雪白雪白。據說這樣的狼根本就不是狼,而是近乎於妖。狼群在草原上甚是可怕,白眼狼王,那就更為可怕了。小股的騎兵和牧人,遇上白眼狼王都甚是兇險,因為它會率著數以萬計的狼跟人對陣,然後連人帶馬吃得乾乾淨淨。我一度覺得白眼狼王是傳說,就是阿嬤講的故事,畢竟從來沒有人親眼見過白眼狼王,可是每個人又信誓旦旦,說狼王真的在天亘山上,統領著數以十萬計的狼。

月氏王受了大單于的激將,據說親自帶人入天亘山,尋找白眼狼王去了。如果他真的殺死白眼狼王呢?我可不要嫁給那老頭子。但是沒有人能殺死白眼狼王,所有突厥人都這樣想,所有草原上的人也都這樣想,雖然月氏王帶了人浩浩蕩蕩地進山,但也不見得就能遇上白眼狼王,因為根本沒有人真正見過那匹白眼狼王,它只活在傳說裡頭。我一想到這些就覺得安慰了,月氏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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