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節

內殿角落裡點著燈,影影綽綽的燭光朦朧印在帳幔之上,像是水波一般輕輕漾動。我屏息靜氣悄悄走到床前,慢慢掀起帳子,小心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突然「呼」的一聲,我本能地將臉一偏,寒風緊貼著我的臉掠過,那勁道颳得我臉頰隱隱生疼。還沒等我叫出聲來,天旋地轉,我已經被牢牢按在了床上,一道冰冷的鋒刃緊貼著我的喉嚨,只怕下一刻這東西就會割開我的喉管,我嚇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看著李承鄞,黑暗中他的臉龐有種異樣的剛毅,簡直完全像另外一個人似的。他緊緊盯著我的眼睛,我做夢也沒想過李承鄞會隨身帶著刀,連睡在床上也會這樣警醒。

是你?「李承鄞收起了刀子,整個人似乎又變回我熟悉的那個樣子,懶洋洋地問我:「你大半夜跑到我這裡來,幹什麼?」「呃……不幹什麼。」我總不能說我是來把他綁成大粽子狠揍一頓出氣然後以報陷害之仇的吧。

他似笑非笑,瞥了我一眼:「哦,我知道了,你是想我了,所以來瞧瞧我,對不對?」

我這一氣,馬上想起來他是怎麼用鴛鴦絛來陷害我的,害得我被皇后罵,還要抄書。抄書!我最討厭抄書了!我「刷」一下子就拔出藏在衣下的刀,咬牙切齒:「你猜對了,我可想你了!」

他絲毫沒有懼色,反倒低聲笑起來:「原來你們西涼的女人,都是拿刀子想人的!」

「少廢話!」我將刀架在他脖子上,「把你的刀給我。」他往前湊了湊:「你叫我給你,我就要給你啊?」「別過……唔……」我後頭的話全被迫吞下肚去,因為他竟然將我肩膀一攬,沒等我反應過來,又啃我嘴巴!

……太過分了!

這次他啃得慢條斯理,就像吃螃蟹似的,我見過李承鄞吃螃蟹,簡直堪稱一絕。他吃完螃蟹所有的碎殼還可以重新拼出一隻螃蟹來,簡直比中原姑娘拿細絲繡花的功夫還要厲害。我拿著刀在他背後直比劃,就是狠不下心插他一刀。倒不是怕別的,就是怕打仗,阿爹老了,若是再跟中原打一仗,阿爹只怕贏不了,西涼也只怕贏不了。我忍……我忍……他啃了一會兒嘴巴,終於放開,我還沒鬆口氣,結果他又開始啃我脖子,完了完了,他一定是打算真把我當螃蟹慢慢吃掉,我脖子被他啃得又痛又癢,說不出的難受。他又慢條斯理,開始啃我的耳朵,這下子可要命了,我最怕人呵我痒痒。他一在我耳朵底下出氣,我只差沒笑抽過去,全身發軟一點力氣都沒有,連刀子都被他抽走了。他把刀子扔到一邊,然後又重新啃我的嘴巴。

我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了,因為不知什麼時候,他的手已經跑到我衣服底下去了,而且就掐在我的腰上,我被他掐得動彈不得,情急之下大叫:「你!你!

放手!不放手我叫阿渡了!」

李承鄞笑著說:「那你叫啊!你哪怕把整個東宮的人都叫來,我也不介意,反正是你自己半夜跑到我床上來。」

我氣得只差沒暈過去,簡直太太太可恨了!什麼話到了他嘴裡就格外難聽。什麼叫跑到他床上來,我……我……我這不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么?

就在我想惡狠狠給他一刀的時候,突然一道勁風從帳外直插而入,電光石火的瞬間,李承鄞倉促將我狠狠一推,我被推到了床腳,這才看清原來竟然是柄長劍。他因為急著要將我推開,自己沒能躲過去,這一劍正正穿過他的右胸。我尖聲大叫,阿渡已經衝進來,刺客拔劍又朝李承鄞刺去,阿渡的刀早給了我,情急之下拿起桌上的燭台,便朝刺客擲去。阿渡的臂力了得,那燭台便如長叉一般帶著勁風劈空而去,刺客閃避了一下,我已經大叫起來:「快來人啊!有刺客!」

值宿的羽林軍破門而入,阿渡與刺客纏鬥起來,寢殿外到處傳來呼喝聲,庭院里沸騰起來,更多的人湧進來,刺客見機不妙越窗而出,阿渡跟著追出去。

我扶著李承鄞,他半邊身子全是鮮血,傷口還不斷有血汩汩湧出。我又急又怕,他卻問我:「有沒有傷著你……」一句話沒有說完,卻又噴出一口血來,那血濺在我的衣襟之上,我頓時流下眼淚來,叫著他的名字:「李承鄞!」

我一直很討厭李承鄞,卻從來沒想過要他死。

我惶然拉著他的手,他嘴角全是血,可是卻笑了笑:「我可從來沒瞧見過你哭……你莫不是怕……怕當小寡婦……」

這個時候他竟然還在說笑,我眼淚湧出來更多了,只顧手忙腳亂想要按住他的傷口,可是哪裡按得住,血從我指縫裡直往外冒,那些血溫溫的,膩膩的,流了這麼多血,我真的害怕極了。許多宮娥聞聲湧進來,還有人一看到血,就尖叫著昏死過去,殿中頓時亂成一團。我聽到裴照在外頭大聲發號施令,然後他就直闖進來,我見到他就像見到救星一般:「裴將軍!」

裴照一看這情形,馬上叫人:「快去穿御醫!」

然後他衝上前來,伸指封住李承鄞傷口周圍的穴道。他見我仍緊緊抱著李承鄞,說道:「太子妃,請放開殿下,末將好察看殿下的傷勢。」

我已經六神無主,裴照卻這樣鎮定,鎮定得讓我覺得安心,我放開李承鄞,裴照解開李承鄞的衣衫,然後皺了皺眉。我不知道他皺眉是什麼意思,可是沒一會兒我就知道了,因為御醫很快趕來,然後幾乎半個太醫院都被搬到了東宮。宮裡也得到了訊息,夤夜開了東門,皇帝和皇后微服簡駕親自趕來探視。

我聽到御醫對皇帝說:「傷口太深,請陛下恕臣愚昧無能,只怕……只怕……殿下這傷……極為兇險……」

皇后已經垂下淚來,她哭起來也是無聲無息的,就是不斷拿手絹擦著眼淚。皇帝的臉色很難看,我倒不哭了,我要等阿渡回來。

裴照已經派了很多人去追刺客,也不知道追上了沒有,我不僅擔心李承鄞,我也擔心阿渡。

到了天明時分,阿渡終於回來了,她受了很重的傷,是被裴照的人抬回來的。我叫著阿渡的名字,她只微微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她想抬起她的手來,可是終究沒有力氣,只是微微動了動手指,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她看著我的衣襟。

我衣襟上全是血,都是李承鄞的血。我懂得阿渡的意思,我握住她的手,含著眼淚告訴她:「我沒事。」

阿渡似乎鬆了口氣,她把一個硬硬的東西塞進我手裡,然後就昏了過去。

我又痛又悔又恨。

李承鄞在我面前被刺客所傷,他推開我,我眼睜睜看著那柄長劍刺入他體內。現在,那個人又傷了阿渡。

都是我不好,我來之前叫阿渡把刀給了我,阿渡連刀都沒帶,就去追那個刺客。

一直就跟著我的阿渡,拿命來護著我的阿渡。

總是我對不住她,總是我闖禍,讓她替我受苦。

我痛哭了一場。

沒有人來勸我,東宮已經亂了套,所有人全在關切李承鄞的傷勢,他傷得很重,就快要死了。阿渡快要死了,李承鄞,我的丈夫,也快要死了。

春容我哭了好久,直到裴照走過來,他輕輕地叫了聲:「太子妃。」然後道,「末將的人說,當時他們趕到的時候,只看到阿渡姑娘昏死在那裡,並沒有見到刺客的蹤影,所以只得將阿渡姑娘先送回來。現在九門緊閉,上京已經戒嚴,刺客出不了城去。御林軍正在閉城大搜,請太子妃放心,刺客絕對跑不掉的。」

我看著阿渡塞給我的東西,那個東西非常奇怪,像是塊木頭,上面刻了奇怪的花紋,我不認得它是什麼。

我把它交給裴照:「這是阿渡給我的,也許和刺客有關係。」

裴照突然倒抽了一口涼氣,他一定認識這個東西。我問:「這是什麼?」

裴照退後一步,將那塊木頭還給我,說道:「事關重大,請太子妃面呈陛下。」

我也覺得我應該把這個交給皇帝,畢竟他是天子,是我丈夫的父親,是這普天下最有權力的帝王。有人要殺他的兒子,要殺阿渡,他應該為我們追查兇手。

我拭乾了眼淚,讓身邊的宮娥去稟報,我要見皇帝陛下。

皇帝和皇后都還在寢殿之中,皇帝很快同意召見我,我走進去,向他行禮:「父皇。」

我很少可以見到皇帝陛下,每次見到他也總是在很遠的御座之上,這麼近還是第一次。我發現他其實同我阿爹一樣老了,兩鬢有灰白的頭髮。

他對我很和氣,叫左右:「快扶太子妃起來。」

我拒絕內官的攙扶:「兒臣身邊的阿渡去追刺客,結果受了重傷,剛剛被羽林郎救回來。她交給兒臣這個,兒臣不識,現在呈給陛下,想必是與刺客有關的物件。」我將那塊木頭舉起來,磕了一個頭,「請陛下遣人查證。」

內官接過那塊木頭,呈給皇帝陛下,我看到皇帝的臉色都變了。

他轉臉去看皇后:「玫娘!」

我這才知道皇后的名字叫玫娘。

皇后的臉色也大變,她遽然而起,指著我:「你!你這是誣陷!」

我莫名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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