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馬戲團(3)

馬戲團沒有很快離去。在外開會的鎮長杜長明打回一個電話,說他過兩天就要回來,且將馬戲團留住,到時讓馬戲團再演出一場。

馬戲團的人依然還住在教室里。他們一個個很消閑,或在校園裡到處轉悠,或去逛小鎮,要不就到河邊釣魚去。課間,學生們總愛往那些籠子跟前跑,拔了些青草或抓了幾塊糖去逗那些動物們玩。

我們幾個則做出無所事事的樣子,常從馬戲團歇息的那間大教室門口、窗前經過,然後朝屋裡瞧。馬戲團的人似乎很隨便,男男女女地擠在一起睡,大白天的就摟在一個被窩裡。那個團長竟然當著那麼多眼睛,把一個女孩拉坐在自己的腿上,而那個女孩並不逃脫,微帶羞澀,笑眯眯地用一隻長胳膊繞住他的脖子。幾個年輕教師也裝得無所事事的樣子從這裡經過,然後走到一邊議論:「藝人嘛,就這樣子的。」「常年漂流,也是自然的事情。」

秋卻盡量待在戶外。她獨自一人牽著她的小狗,坐在莊稼地或小河邊上,一坐就是半天。她到我們的宿舍來過兩回,但都不肯進屋,只是在門外站著。她想知道謝百三受了怎樣的處分。當她得知謝百三給馬水清洗碗,馬水清代謝百三一口氣寫了三張紙的檢查並掏錢賠了兩張損壞的桌子,汪奇涵總算放過謝百三之後,便深深地舒了一口氣,並朝我們笑了笑。

我們幾個總願意看到秋。這些日子,謝百三更願意做仆。他不光一天三頓代馬水清洗碗,還給我洗了兩回,甚至還幫劉漢林洗了一回。

這天晚上我們從宿舍往教室去上晚自習,遠遠地見到秋與謝百三在樹下講話,馬水清用手指了指,我們嗷了一聲便跑進教室。

我們都無心看書學習,幾個人擠一塊瞎聊天。馬水清挖苦我們的數學老師:「江蠻子,性子太慢,有一回他穿在身上的棉襖被火燒著了,他不去撲火,卻慢條斯理地問:」嘖嘖,這火是從哪兒來的呢?『「

姚三船牙缺了一角,像害臊的女孩用手遮在嘴上說話:「我讀小學時,語文老師叫楊大痴子,兄弟合住一幢屋子,兩人處得不好,他拿了一把鋸子爬上屋,把七根檁條攔腰鋸斷了,說這是老子留下的屋,有他一半。」劉漢林才把他的小學校長貶了一半,謝百三神色慌張地跑進來,「你們快跟我來,那個團長欺負秋!」

「在哪兒?」我問。

「在荷塘邊。」

「你怎麼知道的?」我們一邊跟著謝百三跑一邊問。

「是她叫我悄悄跟著她的。」

我們很盲目地跑著,一點不知道自己要去幹什麼。我們並不特別確切地理解「欺負」的意思,可又確實知道一些它的意思。我們哧嗵哧嗵地在紅瓦房和黑瓦房的廊下跑著,只聽見屋裡上晚自習的同學問:「外面怎麼啦?」

那天的夜晚,是個無月的夜晚,並且有風。我們跟著謝百三跑到離荷塘不遠的地方,便放慢了腳步。當快走到荷塘邊上時,都變成了偷鹹魚的貓——腳下一點聲音也沒有。我們要突然出現在那個欺負秋的團長面前。

滿池的荷葉在夜風裡沙啦沙啦地響著。

兩隻小狗在嗚咽著。

「不許動!」馬水清這一喝令很可笑。

姚三船的那把手電筒同時亮了。

燈光里,那個高大的身影如同他的黑馬一樣急速地跑走了。

秋小聲地在秋風中哭著,不仔細聽,都聽不出她的哭泣聲。這哭泣里並不含著悲哀,也不含著怨憤,更無絕望,僅僅像一個割野菜的小女孩丟了她彎彎的小鐮刀,使她感到有點傷心。兩隻小狗,一直溫暖地挨著她,偶爾嗚咽一聲。

秋就一直坐在塘邊上,似乎有一件東西失落在這裡了,她要將它找回來。

我們累了,都在草地上坐下了。

秋的哭聲越來越小,到了後來彷彿睡著了。

天上出現一鉤淡淡的月亮。

我們看見秋與她的小狗摟在一起,真的在荷塘邊的草地上睡著了。

我們未回宿舍,在離秋不遠的地方迷迷糊糊地待到天亮。

當太陽升起時,秋抬起伏在雙膝上的頭望著我們,眼裡蒙著薄薄的淚水。

我們回到了宿舍。

中午時,站在宿舍門口的劉漢林說:「那傢伙在騎馬。」

我們都擠到了門口。團長騎著馬,在田野間瘋狂地奔跑著。他的身子前傾,頭髮向後飛揚,衣服被風吹得像葉風帆。奔跑了一陣,他讓馬慢慢地在田野間、河邊上溜達著。他很寧靜,一副好臉色在中午的陽光下顯得更加健康。他的神態里沒有留下絲毫昨晚那件事情的痕迹。當他從馬背上彎腰掐了一根狗尾巴草銜在嘴裡走過我們面前時,我們甚至在心裡有點崇拜他。

杜長明回來了,晚上馬戲團要演出。

下午,馬水清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巴豆給了謝百三。謝百三把它們全都撒在了馬料里。

這把巴豆使團長在晚上的演出中大丟其丑:他騎著馬上台了,見了在前排坐著的杜長明,摘下帽子,微微彎腰致意,就在這時,那馬的屁股處撲哧一聲響,噴出許多稀屎來。台下哄堂大笑。

那馬本是很帥氣的,因為不停地拉屎,弄得很醜陋:屁股上黏黏糊糊的,兩腿間屎跡斑斑。它把檯子搞得腌攢不堪,又踩著自己的糞便走,濺得稀屎亂飛。

台下的鬨笑一直不斷。

團長的臉色很難看。

那馬的屎拉到後來就變為連續不斷的緩慢流出。臭味使靠前的人紛紛向後躲避。

團長終於下馬,牽了它,很尷尬地走向了後台。再也沒有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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