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閣樓2(6)

姚茫懷孕,是在盛夏天氣。暑熱本就使人消瘦,她的反應又異常劇烈,嘔吐不止,且無—個親人能給予關心與照料,她年紀又小,一切還在懵懂之中,不知道自己照顧好自己,人便瘦得讓人可冷。她總躺在蚊帳里,無聲無息地感覺著漫長的時間一寸一寸地從身邊流走。她甚至不知道她的體內已經發生了什麼,以為生了什麼疾病。傅紹全也不諳此事,也當她生病了,只是把—些新鮮的水果買來放在銅匠擔里,送到她床邊。那時,她的目光就變得異常地安靜與溫柔,把他的手拉過來撫摩,像個需要大人守在榻邊的—個有恙的孩子。

一日,傅紹全挑了銅匠擔在—個村子裡轉悠,見了一位腆著肚子的孕婦,忽然想到了這上頭。他掉轉頭來到姚茫家中,不安地對她說:「我陪你去趟醫院吧。」

姚茫說:「我不去醫院。」

「那不行。你必須去醫院。」

「過幾天就會好的。」

「不行,你得去。」他見姚茫仍不想去醫院,便有點著急地說:「你怕是懷孕了。」

姚茫就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他的臉。

他們沒有去鎮上的醫院,而是悄悄去了縣城的醫院。姚茫得知自己懷孕後,咬著手指頭哭起來。然後,相隔幾步遠,她跟在傅紹全的身後,眼中一片茫然。

這天晚上,他們在茂密的蘆葦叢中待了許久。姚茫乖巧地倚在傅紹全的懷裡,完全沒有了白天的惶惑。那雙純靜如秋水的目光,望著這鄉野才有的高遠的七月星空,她想起了自己童年的許多如夢如幻的情景,「我小時候很安靜,從不鬧人,也不哭,喜歡看顏色鮮艷的東西:天上飛過的一隻白鴿子,窗外枝頭上一片金黃金黃的葉子,公雞頭頂上的紅殷殷的冠子……就獨自—人默默的看……」

傅紹全心不在焉地聽著。

在快要分手時,傅紹全突然地將姚茫撲倒在地上。這從未有過的狂風暴雨般的襲擊,便姚茫既感興奮又感到害怕。她氣喘吁吁地問:「你怎麼啦?你怎麼啦?」他不答。她搖著腦袋呻吟不止,並不時地拗起腦袋來。這時,她可以看到他的臀部在月光下像浪頭在起伏不寧。她用嘴輕輕地咬著他的肩頭,然後含著淚問:「你真能離婚嗎?真能嗎?」他依然不答。

這次分手後,傅紹全一連十多天沒來看姚茫。

姚茫並沒有生出太多的焦躁。隨著體內的變化,她那沒有一絲雜質的心中生出許多溫馨的情愫。這些情愫的生長,使她常無端地把甜美的微笑如花—樣開放到臉上。她沒有煩惱,倒一天更比一天地安靜下來。她覺得,自己忽然從一個單純無知的小姑娘,變成了—個有母親情懷的小小的婦人。她—點也不去想那些煩人的事情。她的肉體與靈魂甚至也不像前些日子那樣焦渴地等待傅紹全了,心居然靜得如止水一般。

傅紹全終於來了。他一臉即將刑滿釋放的表情。他對姚茫說:「快點收拾幾件衣服跟我走。」

姚茫疑惑地望著他。

「我塞了三十塊錢,在東吳鎮找好了—個醫生,他答應可以幫助墮眙。」

剝落彷彿沒有將傅紹全的話聽清楚似的,「你說什麼?」

傅紹全把話又說了—遍。

兩行淚水便立即從姚茫的眼中滾落下來。

「快收拾衣服去吧!」

姚茫站著不動。

「去呀!」他推了姚茫—下。

姚茫往後退去,「我不!」她兩眼充滿恐慌地望著傅紹全,並把身體扭過去,用雙手護在腹部,完全像—個怕人奪去心愛之物的小孩。

這雙目光使傅紹全感到十分震驚。

「我不,我不……」姚茫哭著,淚珠滾滾,樣子極讓人憐愛。

傅紹全木獃獃地站著。

「我不讓,不讓!我不要你離婚還不行嗎?」她淚汪汪地望著傅紹全,軟弱地,用了哀求的聲調說著。

傅紹全頓時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轉身走出門外,頹然坐在門檻上。

遠處的田野上,飛起—對雪白的鶴,先是低低地掠著迷濛的綠色飛,繼而往—碧如洗的天空飛去。那蒼穹也真是高曠,高曠得讓人自慚眼力的淺薄。那對鶴優雅無比地飛著,直飛得一絲不見,只留下—個純粹的空間。

傅紹全絕沒有想到姚茫會如此清純與痴傻,這清純與痴傻使他對自己玩耍的這場遊戲突然有了一種懺悔。他從未真正想過要與梅子離婚,也從未真正想過要與姚茫結婚。他覺得他要姚茫太不可思議。他與姚茫根本不是一個世界裡的人。姚茫是城裡人(儘管現在她已成為鄉下人),他是鄉下人;姚茫還是個小姑娘,而他早已是—個經驗豐富的男人了。他僅僅是喜歡她那份溫軟細膩、散發著淡淡香氣、猶如孩子的肉體罷了,他僅僅是想把—個女孩弄上手用以泄解心中的壓抑、仇恨,向梅子進行最尖銳的報復罷了。而現在他才真切地發現,被他遊戲的這個女孩,竟是這樣一個天真未鑿的女孩!

他覺得有冰涼的水珠滲到了他的頭髮里。他抬頭看去,見姚茫扶著門框,在望著他,那對目光太單純,也太稚弱了。他站起來,捏著她的雙手。他覺得那雙手涼絲絲的。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一副無依無靠、十分聽話的樣子。他覺得她太瘦太瘦了。他莫名其妙地大哭起來,用腳尖不住地摳挖著地面。

這天晚上,他對梅子說:「我們離婚吧。」

梅子哭了:「我不了,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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