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柿子樹2(2)

第二天早上吃了早飯,我們就上了吳大朋打獵用的小木船,一路往西,打獵去了。

吳大朋有兩條獵狗,一為黃色,一為黑色,前者為兩耳低垂,後者為雙耳挺豎,都蹲在船頭上。吳大朋用竹篙貼著岸邊,把小船撐得像條青魚似的直往前去,常常把水中的菖蒲或蘆葦壓趴下來。我們坐在船艙的板上,看水中的雲天,看兩岸的村野與田禾,或是轉動的風車,或是水邊啃草的水牛。有一處,四個男人趴在杠上踏水車,有一人「噹噹當」地敲鑼,四雙腳蹬得水車飛轉,都看不見腳蹬子了。最讓人驚訝的是,他們竟都脫成赤條條的。那上身是黑黃色的,而下身由於終日不見陽光,卻是白乎乎的,且又是些強健的大屁股,在明亮的陽光下不住地扭動著,再得了一片綠色的映襯,形象很生動,我們不由得都站起身來看。兩隻狗先是愣著,緊接著,沖著那些白屁股很瘋地咬起來,像見了奇怪的獵物。我們都哈哈大笑。

一路這樣不住地看那鄉野風情,便忘了許多事情,把心暫且投在樂趣里。

這—帶是無獵可打的,小船行至中午,靠在一個小鎮的碼頭上,由馬水清掏錢,吳大朋上岸割了二斤肉來,我和馬水清找了—抱乾柴放人船艙,吳大朋就由我兩個胡亂地做著中午飯,他依然用竹篙將船撐向前去,小泥爐里的炊煙便一路裊裊地飄灑在水上。

下午,我們來到獵場。那是—片無邊無際的蘆葦盪,此時蘆花正盛開著,陽光一照,閃閃發亮。這樣的水只有蘆葦盪才有,碧綠,清澈到可見深水中的游魚。

吳朋說:「這蘆葦灘上,有野兔和黃鼠狼,越往西去就越多,西邊還有成群的野鴨。」

黃昏之前,吳大朋領著我們與他的兩條狗,先伏擊了一隻野兔。那野兔順應了這四周的環境,皮毛的顏色竟然與這深黃色的蘆葦灘—樣不易分辨,吳大朋說:「那邊有隻野兔!」並用手指給我們看,我們都沒有看到。「你兩個沒長眼睛!」他說著放了—槍,那野兔受了傷,往前跑時我們才見到它。終於有了獵物。

那獵物又沒有完全斃命,帶傷跑了,這很刺激。我們忘了自己是人,竟與兩條狗一起沖了出去,吳大朋就坐在地上哈哈大笑。那野兔一忽兒沒有了,那兩條狗也—忽兒沒有了,但不多—會兒,那兩條狗便又互相用嘴搶著那隻野兔回來了。

晚上,月亮升上天來時,我們已在篝火上烤兔肉吃了。在荒僻的蘆葦灘上,受—片萬古不滅的月光照耀,被篝火烤得臉熱烘烘的,啃嘣著野物的肉,那番感覺真是不錯。

吳大朋對馬水清說:「不想丁玫了吧?」

我說:「想也沒辦法,回不去了。」

馬水清笑著,坐在那兒只顧吃兔肉。

我們在蘆葦盪里打了兩天獵,打了許多野雞、野兔和各種飛鳥。這天中午,小船一個拐彎,便見到一汪水泊,吳大朋說:「這裡會有野鴨來的。」我們便都在蘆葦叢里埋伏下來。約摸過了—個小時,真的有一群野鴨飛到水泊的上空。它們旋轉著往下降落。野鴨的下降絕無其它飛鳥的輕盈和優美,彷彿那身體太重,短促的翅膀無法使它們獲得瀟洒似的,離水面還有好幾丈高時,竟像黑色的泥塊剝落了一樣,直跌在水中,讓人看了好笑。

不—會兒,那水面上就有了好幾十隻。吳大朋看了我們一眼,扣了扳機,一團火光噴向水面,就聽見—片「嘎嘎」慘叫。一些得以逃生,在水面上撲成—條水路,終於飛上了空中,其餘的,便像草把—樣漂在了水上。我們的小船撐過去時,那片水已是—片慘紅。

邊樣的場景,大概已是高潮。

又過了—夜,翌日,我們便不覺得打獵那麼刺激了。再有獵物時,馬水清只勉強地表示出一種驚奇。但那吳大朋,卻是出於獵人的無底慾望,將船—里一里地西行。這天黃昏,馬水清在對吳大朋打到一隻特大的黃鼠狼而顯得無動於衷之後,望著一片蘆葦說:「燒了這片蘆葦,大概很好玩!」

吳大朋瞪著大眼,「你說什麼?」

馬水清說:「燒了這片蘆葦,看—片火!」

吳朋連連搖頭,「燒起來可不得了!」

吳大朋越是有恐怖感,馬水清就越想實現他的這個怪念頭。

他先是不再提起這件事,但在天將黑時,趁吳大朋不注意,從小泥爐里撥出一團正在燃燒的乾柴,跳上岸,用力—拋,將它拋進蘆葦叢里,隨後,又跳上船來。彷彿與他合謀似的,我早抓了竹篙站定,見他一上船,就將船猛勁推向一片大水的中間。再抬頭望時,那片被白日太陽曬了一天的蘆葦,「呼啦啦」地燒著了,正聲勢浩大地向四周擴大開去。吳大朋嚇呆了,嘴裡不住地說:「不得了,不得了……」再看馬水清,卻是在恐懼里露出一種瘋狂的滿足。

那火竟然轟隆轟隆地響起來,其間夾著如暴雨一樣的蘆葦稈的爆裂聲,叫人心驚肉跳。火光把天與水皆映成壯麗而可怕的紅色。

「這地方上的人知道了不得了!」吳大朋搶過我手中的竹篙,罵著:「你們兩個小雜種!」拼了命,將船撐向遠處。

馬水清站在船尾,—直看到那火終於慢慢地萎縮下去。

那小船一刻不敢停留地,匆匆地行在回歸吳庄的路上。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