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閣樓(9)

這年冬天,傅紹全的母親一下病倒了,並且直到她去世之前,再也沒能夠走下那個閣樓來。

母親病倒之後,傅紹全表現得很冷淡,絲毫沒有打算去閣樓上看看母親的意思。

他母親大概病得很重,但卻從未聽到她發出過呻吟聲,小閣樓彷彿空無—人。傅紹廣、玲子和小蓮子倒是常常相伴於他們母親的身旁。

我說:「傅紹全,你應該去閣樓上看看你媽。」

他不吭聲。

「你應該去閣樓上看看你媽!」

他「嗯」了—聲,但並沒有去。

起先幾天,我看到玲子端上去—碗雞湯或—碗魚湯,倒能見到吃去了半碗,但這兩天,卻是原封不動地又被玲子端下閣樓來。我看到玲子的眼角掛著淚珠。她抽著鼻子說:「媽不能吃了……」

傅紹全的雙肩哆嗦了下,彷彿打了—個寒噤。他把凍得紅腫的雙手插到褲兜里,站在那兒困惑了—會兒,走出家門。他去了隔壁鄰居家,對那位與他母親來往密切的大媽說:「她怕是不行了。」大媽問:「她是誰?」「我……我媽。」他帶著哭腔說。

那位大媽就過來上了閣樓。過了個把小時,那位大媽走下來了,對傅紹全說:『紹全呀,給你媽準備後事吧……「

傅紹全一邊讓傅紹廣去舅舅家通告母親娘家人,一邊借了錢,然後與那位大媽商量著,買那些送—人遠去時該買的—切東西。他沒有慌張,也沒有悲哀,神情木然。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把一個長子的形象很鮮明地勾勒出來。

這天,小蓮子從閣樓上下來說:「哥,媽叫你去一下……」

傅紹全低著頭半天不吭聲。

小蓮子只好又回閣樓上。

「傅紹全!」我很生氣地說,「你不能不上閣樓去看你媽!」

他點點頭說:「我過—會兒去,過一會兒去……」

然而,他依然沒有上閣樓。

兩天後,傅紹全的母親去世了。記得她死時,離農曆大年三十隻差三天,油麻地鎮上來來往往地走動著購買年貨的人,已有一些耐不住性子的小孩偷了鞭炮早早地放了起來,那天的天氣一點不像是冬天,太陽暖烘烘的。

再過兩天就要過年了,下葬自然要搶在農曆三十之前。二十九,是傅紹全的母親下葬的日子。那天的天氣依然暖烘烘的。

傅紹全的母親被人從閣樓上抬下來時,我見過。她已瘦得幾乎沒有了,薄薄的蓋在被子底下。但臉色卻沒有我想像的那樣蒼白或蠟黃。

下葬時,跟了許多人去圍觀。

在眾親人圍著墓穴跪成幾排時,傅紹全卻沒有跪下。他舅舅在他臉上猛地扇了一記耳光。傅紹全—陣發暈,身體往後跌去,直到跌在地上。他用手抹了—把淚,卻又站了起來。

無數雙目光不再去看墓穴與棺材,而投過來看傅紹全。

傅紹全像在流水中找了紮實了一根樁。

霍長仁突然出現在傅紹全背後。他穿著皮鞋,對著傅紹全的腰眼,猛地一腳,「畜生!」傅紹全應聲跌跪在地上。他掉頭看了一眼身後叉腿站著的霍長仁,把頭埋在雙膝間,過了—會兒,竟然號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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