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八節 丈夫行事

李靖伸手將軍文遞給了徐世績,低聲道:「秦將軍……恐怕支撐不住了。 」

「秦將軍驍勇善戰,經驗極為豐富,不求急攻,這冬日堅守,還能有什麼問題?」徐世績不解的接過軍文,掃了一眼,也是臉色微變。

信中寫道,「字諭李、徐兩將軍,近日唐軍有反攻跡象,遼東已趁冬日冰封之際,過巨馬河攻河間,舒展威帶兵勉力支撐。李世民渡易水設疑兵多處騷擾上谷,暫不知意圖。本無大礙,但末將身體不支,已難堪大任,眼下末將當求盡心阻敵前往井陘關,還請兩位將軍速做定奪,再擇良將阻敵。」

徐世績看完書信後,吸口涼氣道:「秦叔寶為盡張將軍的夙願,強拖病體征戰河北,毅力可嘉。他是個硬漢,若非真的撐不住,絕不會寫這封信!」

李靖道:「李世民和淵蓋蘇文都是能征善戰之將,如果秦將軍遽然不支,只怕程將軍獨力難撐。」

「如今正值冬季,不適開兵,李世民遽然猛攻河北,所圖何來?」徐世績問話之際,沉吟思索。

李靖道:「冬季雖不適宜出兵,但絕非不能出兵。李世民、淵蓋蘇文趁這時出兵,正是攻我等不備。不過遼東人少地貧,難抗消耗,終究還是難有太大的發展。遼東兵雖比起竇建德而言,底子好了不少,但出戰無非還是看看形勢,撈一票再說。」

徐世績贊同道:「遼東狼子野心,只可惜螞蟻吞不了大象,他們就要想搶佔河北,都是無能防守。聽說遼東和唐軍私下約定,若能勝我們,李唐取中原之地,就把幽州讓給遼東,是以遼東人才會出兵。」

李靖冷哼道:「他要讓,總要問問我們的意見。淵蓋蘇文年輕氣盛,不懂中原地大,他要打,拉他出千里之外來打,足可以拖垮遼東。」

「只怕中原百姓又要受苦了。」徐世績嘆道。

李靖道:「其實眼下最要防備的不是淵蓋蘇文。而是李世民。幽州僵持日久。涿郡一直都是糧秣充足。雖對唐軍而言,糧草不用憂慮,但兵將恐已思歸。突厥連敗,一蹶不振。眼下唐軍太原吃緊,我軍很快就要進攻河東。要知道幽州的唐軍,很多人家眷均在河東。若聞河東大亂,豈不崩潰?」

徐世績道:「是呀,我們一直都是這種對策,是以對幽州只是困而不攻。李世民驀的出擊,倒有些出乎我們的意料。」

李靖沉吟道:「據我推測,唐軍中顯然也有知機之人,知道等不及開春,是以才搶先發動。眼下大局如棋,秦將軍若無恙,不需對攻,只要阻擋他們南下過井陘就好。可惜秦將軍病重,無能指揮,只怕真的要讓唐軍在幽州的這條大龍衝出生天。」

徐世績緊皺眉頭,這功夫已傳令數道。「李將軍,我準備馬上啟程,帶騎兵三萬趕赴河北相助。至於其餘兵馬,由你調動。突厥需要安撫,河東需要你掌控大局,河北就讓我去征戰如何?」

李靖想了半晌。終於點頭道:「世績,唐軍若真如我言,佯攻河北,暗回關中的話,只怕萬夫拚命,我軍難抗。你和蘇將軍聯手前往河北,伺機而動。若有機會圍剿,當然不要放過。若是傷亡太過,不用強求,放他們迴轉也無妨。反倒是遼東的淵蓋蘇文,氣焰囂張,若有機會,不妨給他一擊。用兵切記知機而動,不可拘泥。」

徐世績連連點頭,當下和李靖分兵。

李靖留在草原,暫時收拾草原殘局,然後準備南下征戰河東。徐世績、蘇定方二人當日已準備好兵馬,不到黃昏就已出發,追風趕月一樣帶大軍向雁門的方向殺過去。只是踏上歸程的時候,忍不住又向東北望了一眼。到現在為止,裴茗翠仍是生死不明,要破山腹絕非輕而易舉的事情,他不能多做什麼,只期冀裴茗翠能堅持下去。

可裴茗翠……是否還能活著出來?秦叔寶……是否還可以堅持下去?

◇◇◇◇◇

秦叔寶已將消息送出了數天。

他的消息是送往三處,一是給草原的李靖、徐世績,另外一處給的是東都,第三處卻是送達給在山西攻打太原的蕭布衣。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但他讓自己一定要堅持到援兵來到的那一天。他本來以為自己能挺得住,但他發現,他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七情蠱發作一陣猛似一陣,絕非人體能夠抵擋。

想起臨別巴蜀和雲水對答的幾句話,秦叔寶知道不妙。當初他只和蕭布衣談及巴蜀往事,可卻將當初和雲水的一番談話埋在心底。

記憶藏的很深很深,深的他幾乎都要淡忘。

◇◇◇◇◇

「你一定要走?」

「一定。」

「你走了後幾年就會死。七情蠱真的無藥可救,只能修心養性,你這樣的性子出了巴蜀,很快要死的……」當初雲水的聲音已有了哽咽和惶惶,她這輩子,從未有這麼關心過一個人。

「可我不走,生不如死。」秦叔寶記得當初自己的回答,雖眼下心頭一陣陣的抽搐,可他從不後悔。

「你要死,那你就去死好了。」雲水臨走前拋下了一句話。

秦叔寶卻知道,這個女子並非表面上那麼開心,也絕非臨走時表現的那麼冰冷。

可所有的事情都過去了,秦叔寶現在想起,還有些慶幸,他既然遲早要死,死在這裡,也算死得其所。

張將軍死的時候,無數人為他傷心,自己死的時候,誰會記得?秦叔寶想到這裡的時候,舒了口氣,抬頭望天,天蒼蒼,如母親鬢角的華髮。

這幾天,秦叔寶一直在嘔血,他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血可以吐出來。吐一口血,他會舒服一分,但體質也就衰弱一分。

冬日雪飛,說不出的寒,他身著鎧甲,頭一次感覺寒風的冰冷入骨。這不是正常的現象。像他這種習武之人,冬日嚴寒對他而言,根本算不了什麼。但他卻有些忍受不住的跡象,這絕非好的現象。

唐軍再次攻營。

秦叔寶親自指揮西梁軍抵抗。

唐軍這段時間的攻勢兇猛,簡直是難以想像。秦叔寶本不畏懼,可他騎在馬上,望著遠方,只覺得血液一陣陣的上涌,視線都有些模糊,這如何領軍?秦叔寶大急,可心焦之下,又是一口血到了喉間,強自按捺,伸手拔出短刀,可挽起衣袖,望向手臂,有些發愣。

那手臂上早就傷痕纍纍,找不到好肉。終於還是划了下去,帶出一股冰涼的疼痛,可血已沒有多少流出來了,再一刀下去,這才轉移了揪心的疼痛。秦叔寶親自高坡指揮,再次打退了李唐的進攻!

可這次抗住了對手,下一次呢?秦叔寶擔憂的想。若是平時,這種陣仗根本算不了什麼,但眼下這種情況,他只怕自己一倒,會影響軍心。

蕭布衣什麼時候會派兵前來?李靖千里追敵,如今怎樣?徐世績從井陘出關,現在攻破突厥的牙帳了嗎?

秦叔寶想的有些出神,也借這種念頭,轉移自己的注意。

七情蠱在動情的時候才會發作,他胡思亂想,反倒可減輕痛楚。

簾帳微挑,程咬金側著身子進來,輕輕的放下簾帳。

這個細微的動作,讓秦叔寶心下感激。誰初見程咬金的時候,都認為他是個魯莽的漢子,只有秦叔寶知道,程咬金是個心細的人。程咬金不想風吹進來,他很關心秦叔寶的病情,但他已不必說什麼,因為他知道已沒用,他能做的或許只有這些,微不足道,但情深意重。

張將軍若是見到今日的情形,一定也很開心吧。秦叔寶突然想到,然後就是胸口一陣大痛。

程咬金上前,幾拳擊在他的背後,極重!秦叔寶卻是舒了口氣,道:「多謝。」程咬金眼中已有憐憫,可轉瞬泯滅。他因道不同,和秦叔寶分手,但終於又再次並肩作戰,二人已無芥蒂,專心的討伐亂匪,平定天下,似乎又回到了當年。

可程咬金知道,那種日子一去不復返!他珍惜這份友誼,可已知道很難留住,見到秦叔寶有些抽搐的一張臉,岔開話題道:「叔寶,我方才收到海東青帶來的消息,草原有消息了。徐將軍大破突厥牙帳,李將軍以三千鐵騎破了對手十萬騎兵,突厥完蛋了。」

秦叔寶大喜,雖有痛苦,盡數忍住,「好一個李將軍,好一個徐世績!」

程咬金道:「西梁王也有消息傳來,說請你再堅持一日,尉遲恭很快就能帶兵趕來支援。」

秦叔寶重嘆一口氣,程咬金不解道:「叔寶,有兵來援,你為何嘆氣呢?」

「尉遲將軍趕來相助,我當然喜歡,但這些兵力本來是圍攻太原,準備南下河東。因我之故,讓西梁王憂心忡忡,我所不願。」秦叔寶道。

程咬金道:「也不能這麼說,幽州的唐軍還有近十萬,加上涿郡本來的兵馬,已是一股不能小瞧的力量,若能盡數殲滅幽州的唐軍,無疑給李唐以重創。」

秦叔寶道:「話雖如此,但戰有難易之分。我們本來重兵出擊,割斷幽州和河東的關係,只需牽制就能取勝,驀的要成主戰場,難免會破壞原本的計畫。」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