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九節 兩難

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竇建德想到這句話時候,只想將羅藝送到地獄。

他和羅藝數次交手,無一次得勝,武功高的不見得領軍本事高,千軍萬馬衝來,武功再高只能自保,少能扭轉大局。

竇建德武功高,但說用兵的才能,和羅藝還是有些差距。所以他和羅藝對陣,鮮有勝出時。

羅藝很陰,在知道竇建德去戰東都兵敗汜水的時候,突然興兵直奔竇建德的樂壽。

錦上添花的事情,羅藝不會去做,痛打落水狗的事情,羅藝很高興揮杆。羅藝絕非君子,且性格倨傲,竇建德痛恨他的同時,他也極其不屑竇建德,能有機會痛扁竇建德,絕對不會放過。

竇建德從牛口迴轉黎陽,得知羅藝南下的消息後,馬上趕回樂壽,連夜趕赴易水。高石開、廖烽、齊丘等人苦苦支撐,還是不敵薛萬鈞、薛萬徹的勇猛。

薛家四虎,薛萬鈞、薛萬徹不但武功高強,威震千軍,而且領兵能力極強,羅藝得之相助,可說是如虎添翼。

薛家四子,本是將門虎子,帶兵領軍,絕非尋常盜匪能夠比擬。

本來高石開等人已近潰敗,這時竇建德終於趕到,只憑一個竇建德,河北軍和燕趙軍的勝負,只能說是五五之分,可竇建德身邊多了三人,迅疾的扭轉了頹勢。

楊善會用兵如神,劉黑闥勇冠三軍,裴矩運籌帷幄,這三人合力很快的止住敗局,甚至布陣誘殺了過易水的千餘燕趙之軍。羅藝見勢不好命薛氏兄弟退守易水,自己親自出兵,兩軍再次對峙易水,互有勝負。

就在這時候,竇建德得知黎陽已失的噩耗!

竇建德聽到消息的那一刻,正在遠望關河蕭索,思考著如何擊敗羅藝。

他並非從王伏寶口中所知,他不知道王伏寶已死,但他心中已有了不詳之感。當年他因起義在外全家被屠、只剩下個竇紅線的時候,心中就有這種不詳的預兆。

消息是蘇定方傳來。黎陽被迫,羅士信守城戰死,王伏寶下落不明。因為是蘇定方傳來的消息,所以就晚了幾天。

竇建德知道羅士信戰死的那一刻心中大慟,他其實已把羅士信看作是兒子,他為女兒而心痛。他不知道,女兒得知這個消息後,要怎樣才能捱過去。他在這世上的親人,只剩下了這個女兒。

可除了為女兒心痛,也在為兄弟心痛,他知道,王伏寶死了!

那是一種直覺,那是一種生死兄弟間的信任!因為這種信任,他沒有中蕭布衣的離間計,因為這種信任,他知道王伏寶若是沒有死,肯定比蘇定方還要早將這個消息告訴自己。就算斷了腿,身負重傷,王伏寶也會千方百計的告訴他這個消息。王伏寶沒有消息來因為他已不能,他已死!

誰能殺的了王伏寶?竇建德不知道。

煙波滿目,隴首雲飛皆是憂。

千里清秋,怎忍凝眸?

竇建德孤單單地立在晚照河邊,望著粼粼的河上金色,有如江山綉錦,可心中一片灰色,不知過了多久,他這才策馬迴轉,臉色如常。

他現在只剩下最後一條路,那就是擊敗羅藝,取幽州之地,才再能活下去。疆場就是如此的冷酷無情,要活下去,就要踩著別人的屍體,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的選擇!

三軍中有了不安之意,竇建德還保持這種鎮靜,因為他知道帳中還有人在等著他,他要靠這幾個人挽回敗局。

帳中幾人望著竇建德,都有著易水前不變的悲壯。

裴矩、楊善會、劉黑闥都已知道黎陽失守的消息,是以他們都顯得憂心忡忡。

不過人最難測的就是一顆心,你永遠不能從他憂愁的臉上,看到他是否憂心,就像不能從竇建德平和的臉上,琢磨出他是否已心急如焚。

裴矩雖已斷臂,可無損他的飄逸之意。他望著竇建德進來,目光中有了些欣賞之意,就算是他,都有些佩服起竇建德。

現在江山滿目瘡痍,竇建德還能冷靜如初,裴矩知道,這需要莫大的心境,只是欣賞是欣賞,該死的還是要死!

楊善會還是一如既往的鐵板一樣,劉黑闥卻上前了兩步,說道:「大哥,你……還好嗎?」

竇建德心中有了股暖意,點頭道:「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

眾人皆愣,不知道眼下還有什麼消息可稱的上好?裴矩忍不住問,「不知道好消息是什麼?」

「李唐已出兵,」竇建德一字字道,眾人面面相覷,一時無語。

◇◇◇◇◇

蕭布衣人在東都,聽著黃鐘大呂的清越之意,卻想著自己要是竇建德,如何挽回敗局呢?

江山未定,他一刻不敢鬆懈。

雖然他已認為,竇建德回天乏術,但他根本不準備通知竇建德有關裴矩的一切。相對而言,更讓他頭痛的是竇建德,而不是裴矩。

聽起來似乎有些矛盾,因為幾次差點取了蕭布衣性命的是裴矩,而非竇建德,可蕭布衣卻知道並非這麼簡單。

河北軍打到這份上,可以說是損兵折將,慘敗而歸。一鼓作氣取下的地盤,如今已被蕭布衣盡數的取回,不但如此,蕭布衣還賺了點利息,順便將山東地域納入自己的版圖。當年山東盜匪如麻,數不勝數,可說是天下最產盜匪的一個地方。張須陀、楊義臣屢次討伐,都是無功而返。可到如今,大浪淘沙,昔日的風光人物,早就絞入了歷史的車輪,被無情的碾碎,等到蕭衣征伐的時候,盜匪奇蹟般的少了,沒了!

他收復山東,輕易的難以想像,至可說是水到渠成。

這種情況下,若是瓦崗軍,早就敗了,潰了;要是江淮軍,早就亂了,散了;若是徐家軍,早就叛了,變了;可眼下河北軍,還在戰!

為竇建德而戰!

蕭布衣不能不感慨竇建德的個人凝聚力。所以他希望裴矩這步棋,能殺了竇建德滅了羅藝,為他北伐,掃清最後的阻力。他認為裴矩、楊善會就算領兵強,陰謀好,可真正的行軍作戰,卻遠不如竇建德能抓住軍心。

所以他雖猜出裴矩、楊善會的計謀,卻不準備通知竇建德。

該死的,終究還是死!竇建德,要謝幕了!

蕭布衣想到這裡的時候,黃鐘聲響已停,餘韻尚在,華燈初上,殿前台階兩側,禁衛森然整,火樹銀花,肅穆中帶著絢麗。蕭布衣人在東都,只為接見一人,那就是江都的皇帝王世充!

最後的期限已到,王世充抵不住東都的沛然壓力、李靖的窮追猛打、百姓的怨聲載道,終於放棄抵抗,宣告奉表來降。

相隔數千里的江山,王世充來的不算快,可也絕對不算太慢。但東都畢竟比西京近了許多,在落日的候,趕到了東都,其實就想表達自己的歸心似箭,投降若渴。蕭布衣知曉後,馬上召見王世充,表示自己的虛懷若谷,廣納四方。

當王世充見到坐在金殿上的蕭布衣,幾乎如望著一座大山,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他又想起當初宮中的初見,那時候,他雖是奉承,可那不過是例行公事。那時候的他,坐鎮江都,雄心勃勃,如何會把蕭布衣放在眼中?

可人生顯然不只如初見,若再有選擇,他恨不得當時就掐死蕭布衣。但人生過了,再無回頭,所以他只是雙膝一軟,遠遠的跪倒,一路匍匐般的行上去,高叫道:「罪臣王世充,叩見西梁王,叩見聖上!」

他一路跪行,彷彿回到當年被人罵做雜種的屈辱之日,可嘴角上,卻總是掛著一輩子卑謙的微笑。

有些人,寧可高傲的去死,也不肯卑賤的活。可更多的人,為了卑賤的活,可拋卻所有高傲。

跪行到殿前,王世充不敢起身,不敢抬頭,終於明白人為魚肉的滋味。他的一顆心已抽搐,但他知道,他不會死,因為他自詡,還很了解蕭布衣,

能活著,已經足夠!

皇泰帝楊侗也在,一般的情況下,這種場合他不能落下,望向蕭布衣,有些請示的意思,見蕭布衣點頭,楊侗這才如釋重負道:「起來吧,」

誰都知道蕭布衣是東都的主宰,掌握生殺大權,所以王世充就算稱呼,也要把蕭布衣放在皇帝的前面,現在的西梁王,真的比皇帝還威風。

聽楊侗勸起,王世充不敢起,這時候殿中靜寂一片。然後腳步聲響起,腳步聲停下的時候,王世充見到一人已在眼前。

先入眼的是一雙靴,鑲金的黑靴,蕭布衣的靴子!

「過而能改,善莫大焉?」蕭布衣的聲音悠悠傳來,「王大人,請起吧,」

王世充一把抱住了那雙靴子,親吻了下去,恭敬道:「謝西梁王!」

殿中仍是靜寂,歷史看來總有驚人的相似。很多人已回想起,當年的王世充,就是捧著一雙腳起家,這次呢,他還想故技重施?

蕭布衣不動,嘴角泛起淡淡的笑,終於還是拉起了王世充,沉聲道:「王大人,你能改過,再回東都,實乃你我彼此的幸事,不然兵戈之苦,百姓之禍,本王不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