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一節 大戰黎陽

羅士信如今正在黎陽!

他被裴行儼一槊擊斷了幾根肋骨,傷勢頗重。

可羅士信這種人,一輩子都是在受傷中打滾,恢複的也比別人快一些。竇建德從牛口退守黎陽,可屋漏逢連夜雨,羅藝見天下鼓噪,不甘寂寞,親自領兵從幽州南下,命大將薛萬鈞、薛萬徹為先鋒,直奔易水,遙望樂壽。

竇建德這次妄想克滎陽、搶淮南,可說是孤注一擲,所以將手上多數將領都帶在身邊。

納言宋正本、祭酒凌敬、重臣齊善行還有曹旦守在樂壽,竇建德手下大將高石開、廖烽、齊丘等人堅守易水,苦苦支撐。

當年竇建德曾想取幽州,可卻被羅藝擊敗。聽羅藝再次南下,難免惱怒交集。他知道高石開等人不見能抵抗住羅藝。若讓羅藝等人過了易水,取了樂壽。那這裡的兵士。可說是不攻自破。

要知道河北軍的家眷多數都在樂壽,樂壽亦是河北軍的老巢,若是落在羅藝的手上,竇建德實在比死還要難受。

所以竇建德決定迴轉。他不能失去根本之地!

他感覺幸運的是,楊善會總算投靠了他,不然他三面受敵,再難支撐。可竇建德顯然還不明白楊善會底細,他也太相信楊善會,並不知道這是身邊最可能給他致命一擊的人。

竇建德兩面為敵,不放心樂壽,更不放心黎陽。因為黎陽若失,蕭布衣大軍當長驅直入河北,魏郡、武陽、武安等地均在他的攻擊範圍內。那河北軍就全面的處於被動狀況。所以竇建德留羅士信、王伏寶、姜陽、曲師從等將鎮守黎陽,他卻帶著劉黑闥、楊善會、竇紅線三人,再加上數千精兵趕回樂壽安撫軍心。

現在他手下的將領,實在已經不多。可竇建德認為,只要王伏寶、羅士信還在黎陽,再加上七八萬的精兵,要守住黎陽一年半載,並非難事。羅藝雖勇,可有楊善會對陣,要敗他當是易如反掌!

雖然蕭布衣幾次離間竇建德和王伏寶的關係,可反倒讓竇建德堅信,蕭布衣更想除去王伏寶,是以更加信任,委以守城重任。

竇建德安排妥當,計算周密,卻忽略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有時候,就是一點小事,都能影響大局。他把竇紅線帶回了樂壽,那黎陽就沒有能控制住羅士信的人!

羅士信這人的確領軍不差,但脾氣太差。他留著羅士信、王伏寶在黎陽,其實已埋下了不合的因素。

羅士信醒來的時候,心情煩躁。他這些日子,總是覺的心驚肉跳。當初離開張須陀的那晚,他就是如此的心情。所以他覺得,肯定會有不好的事情會發生。

他不信楊善會會歸附竇建德。但是他說話的分量已經不足,所以他只能讓竇紅線跟著竇建德回去。偷偷告訴竇紅線,讓她提醒父親,提防楊善會。

竇紅線對他的提議倒是百依百順,告訴他會提醒父親。可羅士信卻從竇紅線的眼中看出,她也不信自己。她還是愛自己,所以就算不信,也不會把那種感情表露出來。

羅士信如籠中困獸,無處發力。也不洗漱,徑直出了府中,拖著病體登上了城樓。

遠望處,西梁大營旌旗招展,連綿不絕,氣勢森然。他知道那是秦叔寶的手筆。粗中有細,布局宏偉不失攻守兼備。他太熟悉秦叔寶,就像秦叔寶熟悉他一樣。

當初秦叔寶就胸有大才,可一時不能舒展,因為敵手不強,又有張須陀在前,是以一直都是中規中矩。這次的蕭布衣信任,將大軍完全交付他統帥,秦叔寶這才能一展胸中的抱負。

羅士信城頭遠望,心中不知何等滋味。當初他東征西討,心中的偉業不也和秦叔寶此刻一樣?

如今蕭布衣除了黎陽外,已盡收失地,甚至還搶了他們山東的地盤。羅士信只能眼睜睜的看,無從抵擋。

河內、長平大軍已連取汲縣、衛縣、隋興三地,勢如破竹。

秦叔寶也輕易的破了清關,兵臨黎陽城下。他在黎陽城外十里下寨,明顯是不把黎陽守將放在眼裡。

這種輕蔑的態度,讓河北軍發狂。王伏寶卻只想守城,不想另起事端,所以早早派姜陽、曲師從在黎陽城外再下一寨,和黎陽守軍成犄角相望,互成守衛。這樣城寨交互出兵,可遏制住西梁軍的攻勢。

秦叔寶攻城數次,可均是無功而返,突然改變了策略,只命老弱病殘搦戰。

王伏寶倒是不受激將法。曲師從狂傲的性格,不經王伏寶的命令,帶兵去打,結果被秦叔寶一退一圈,伏兵四起,殺的大敗而歸。

羅士信心急如焚,卻知道這種用兵之法,看似簡略,卻是建立在絕對服從的基礎上。秦叔寶用兵的套路都知曉,可偏偏自己手下的兵士士氣低落,不服命令,那就是什麼方法都不能發揮到最大的功效。

竇建德留王伏寶、羅士信守城,卻以王伏寶為正,羅士信不過是副手。知道曲師從慘敗,王伏寶卻沒有重責,只是親臨營寨吩咐了幾句,然後再回到了黎陽。自此之後,任憑秦叔寶百般搦戰,但姜陽、曲師從再不出兵。

羅士信知道王伏寶在軍中還是頗有威信。他這麼快迴轉黎陽,當然還是不信任自己。若是以往,想到這點,羅士信多半會和王伏寶大吵一場。蕭布衣幾次來信。王伏寶置之不理,雖然竇建德不起疑,可羅士信早有憂心忡忡。暗中猜忌王伏寶。

但眼下大敵當前,不可內亂,羅士信也就壓下了心事。

秋風起,落葉黃,羅士信突然感身上有些發冷,一陣劇烈的咳。一人在不遠處道:「羅將軍。你重傷未好。其實更應該好好休息。」

羅士信扭頭望過去。就見到王伏寶一張忠厚的臉。

從那張臉上,只能看到關切和信任。羅士信再是乖戾,亦是無法拒絕他的好意。「秦叔寶、史大奈、裴行儼三將均在。我放心不下。」

王伏寶緩步走過來,和羅士信並肩望向了遠方的大營,輕聲道:「秦叔寶果然非同凡響,他的下寨之法,簡直無懈可擊。」

「不是無懈可擊,而是無能出擊。」羅士信落寞:「其實天底下,沒有攻不破的營寨,也沒有攻不破的城池。若是……」他欲言又止,長嘆一聲。

王伏寶道:「若是我們氣勢正銳的時候,取他們應該不難。」

「多說無益,徒亂人心。」羅士問道:「其餘的城門都安排好了嗎?」

「我才巡查回來。應無大礙。」王伏寶道。

原來西梁軍兵臨城下,卻是過永濟渠下寨,切換運河的水路,重兵主要在城西。而其餘城門,並沒有大軍。但王伏寶為安全起見,還是每日巡查四面城門。

「他們在等什麼?」羅士信突然問。

王伏寶苦笑道:「或許還在等後援,試圖一舉攻克黎陽城吧。山東有軍情傳來,羅將軍想聽嗎?」

「說說無妨。」羅士信心頭一跳,知道絕對是壞消息。果不其然,王伏寶道:「程咬金已破琅邪,擒徐家軍數萬。張鎮周一路東進,旗幟所到,見者皆降。據我所知,眼下山東已大半歸蕭布衣所有,剩下的地方,估計也很快就降了。張鎮周盡取了山東,後方穩定,不言而喻,當會與程咬金匯合過黃河擊河北,到時候……」

王伏寶沒有再說下去,一聲長嘆。

羅士信已冷冷的接道:「到時候我們就算守住了黎陽,被人從後路包抄,也是於事無補了。」

王伏寶點頭默認,神色黯然。

羅士信眼中突現出奇異之色,「看來我們已必敗,只是早晚的問題。」

這話本來大逆不道,王伏寶竟沒有反對,沉默良久才道:「除非奇蹟發生。」

這世上少有奇蹟,二人都是明智之人,知道就算李淵這時候出兵,河北軍也很難翻身。秋風瑟瑟,兩軍對壘森嚴宏盛,但在落寞的蒼穹下,卻又顯得微不足道。

羅士信舔了下乾裂的嘴唇。「這時候若是拿黎陽城獻給蕭布衣,我們還能有活命陞官的機會。」

他說到這裡,忍不住摸了下背負的長槍。

王伏寶如山嶽般屹立,沒有表情,突然道:「士信,你知道我跟了長樂王幾年?」

羅士信猶豫下。「七八年吧。」

王伏寶落寞的笑笑。「其實我和長樂王自幼就認識。」

羅士信嘆口氣。「那又如何?兄弟鬩牆。自古已有!」他說的譏誚,多少有些諷刺。王伏寶並不動怒,回憶道:「我和他一同務農,一同造反,一起對抗官兵,一起打下了河北的地盤。他救了我的次數,難以盡數。我救了他的次數,也是實在太多。但他稱王,我不過是將軍,我卻沒有半點的嫉妒,因為我從來未有想過稱王。」

羅士信靜靜的聽,卻已鬆開了摸槍的手。

「我最大的願望,只希望能再摸下鋤頭,再迴轉務農。江山秀麗,珠寶亂眼,長樂王征戰這些年,從未擅取兄弟們用命換來的一文錢。,點值兄弟們欽佩。可在河北軍中,也從未要過擄掠來的一文錢!我覺珠寶再多,江山再好,也抵不過我心目中的幾畝地來的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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