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二節 拼算

蕭布衣在手按刀柄的時候,只覺得天地清明,四肢百骸無不充盈著力道。

雖然一天未眠,可他並沒有半分困意。

他相信,此刻竇建德也睡不著!

他們得到的比別人多,註定付出的也比別人多,這就是他們的命,命中注定!這樣的人生,難說好壞,卻再無回頭之路。

凝望著氈帳的捲簾,蕭布衣微眯雙眼,緊抿嘴唇,等候對手的動靜。

無論來者是誰,只要對他不利,他當求將對手斃於刀下。他初入這個世上的時候,本沒有殺機這麼重的時候。

可到如今,沒有誰比他殺機更重,只是他很好的掩藏了這點。

他或許在旁人眼中,還是那個仁義的西梁王,可蕭布衣知道,他已不是!

死在他手上,為他去死的人,比任何人要多,他已麻木冷漠,他已冷血鐵血。他現在能做到的一點是,對他忠的人,他給與回報,暗算對抗他的人,他會以各種手段還擊。

他本來不理解文帝為何晚年的時候,要在廟堂上仗殺群臣,他不明白楊廣為何每次出巡的時候,要將重臣帶著身旁。他本來不解曹操為何要借夢遊殺了近衛,他也嘲笑過宋太祖欺凌婦孺。

他在後世不理解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可現在他已明白。

不在他們地位的人,又如何會理解他們的悲哀?

可在他們的地位的人,難道就覺得所有的事情理所當然?

別人看到的都是光環,可誰看到那璀璨的光環下,漢家陵關的蒼寂、古道西風的疲憊。

他若當上皇帝,做的其實和他嘲笑的人沒有什麼兩樣。誰都知道,眼下的皇帝是皇泰帝,可誰也都知道,西梁王遲早要取而代之,他日後的所作所為,和他嘲笑的宋太祖又有什麼區別?

這些思緒一閃而過,蕭布衣殺氣不減,簾帳一挑,一道黑影已閃身入內。

蕭布衣陡然怔了下,突然有些醒悟。

那個黑影他頗為熟悉,因為每天匆匆忙忙之後,偶爾想起的時候,就如瘦馬歸人,得遇休憩之地時的溫暖。

他已經明白來者是誰,或許全天下只有這人,才可以輕而易舉的到了他的帳前,只是這人,為何要回來?

不會為了兩廂思念,難道為了……

才要召喚,蕭布衣突然收聲。他沉思的時候,已吹熄了油燈,他的帳中,本來漆黑一片。可那人一進帳中,營帳就亮起了一道瀲灧的劍光。那人進帳,拔劍出劍,一氣呵成,一劍準確無誤的刺向坐著的蕭布衣。

本來進入極暗的氈帳,雙眼會有那麼一刻的不適。可那人似乎有雙夜眼,竟然準確無誤的刺向蕭布衣。

那一劍極快、極厲、似金虹,如紫電,劃破了帳內的黑暗,已到了蕭布衣的喉間!

蕭布衣竟然沒有動,更沒有出刀,只是冷冷的望著劍尖,不發一言。

瀲灧收斂,如雨後初晴,天邊虹消,長劍停到蕭布衣喉前三分距離,卻沒有刺下去。

蕭布衣簡直有著驚天的膽量!

他是藝高膽大,還是根本沒有準備閃躲?沒有人知道,出劍的人也不知道,只有蕭布衣自己,才知道!

刺客似乎也有些意外,遲遲的沒有任何動靜。長劍冰冷,蕭布衣視而不見,只是凝望著對手的雙眸。

對手紗巾罩面,本來一雙眸子黑白分明,清亮如水。

可這刻的眼中,卻如霧籠春水,朦朦朧朧。

「是你?」蕭布衣問道,平靜如常,彷彿對方不是殺手,而是朋友。

「是我。」那人終於收劍。

「嚓」的一聲輕響後,帳內重新回於寂靜,那人立在那裡,有了絲不自在。蕭布衣一直望著她,良久才道:「坐。」

他的話本來就是命令,可這刻,卻有了少有的溫柔。

不過溫柔只是一絲,隱藏在冰冷的語氣中。他這已是很客氣的做法,她抽劍來刺,若是旁人,蕭布衣會毫不猶豫的拔刀將對手斬成十段八段。

可對於這個人,他下不去手,他也不信對手要殺他。如果真的要殺,那打擊無疑相當可怕,那這世上,他還可以相信誰?

突然想到楊廣臨死前的凄涼,蕭布衣心中微凜,神色不動。

刺客竟然是思楠!

蕭布衣大為意外,可也知道,只有思楠才會平安的到了這裡,不驚醒這大營中的十面埋伏。因為無論是蝙蝠、還是孫少方等禁衛,都認識思楠,也知道思楠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讓思楠來到這裡,或許在蝙蝠和孫少方的心中,那對蕭布衣是個驚喜。

可思楠卻給蕭布衣個驚奇。

思楠不必偷偷進來,她來找蕭布衣,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到氈帳前,而不會有人攔截。因為這些日子來,她是蕭布衣身邊的一個特例。

「我以為你會出手。」思楠低聲道。

「我以為你會在遼東。」蕭布衣終於露出笑容。

思楠不答,繼續道:「我一直想看看你的武功,我自覺武功進展不慢,我想知道,我現在和你的差距。」

蕭布衣不語,雙眸灼灼,只是望著思楠。方才他只注意到思楠的劍,現在他才發現,思楠衣黑如發,膚白勝雪,她的雙眸,就像冰雪中的暖陽。

思楠移開了目光,問道:「你為何不躲?」

「愛的人想著什麼,我感覺的到!」蕭布衣緩緩道,刀削的臉龐上,帶著一絲柔弦。

思楠微震,垂頭不語,露出了雪白的脖頸,她就算蒙著面,也有著那種驚人的明艷。她的美麗,隨著時間的流逝,只有更濃,宛若她的劍法,日益驚艷。

蕭布衣見她不語,自嘲道:「所以你不知道我想什麼。」

思楠不肯抬頭,良久才道:「我並沒有到遼東。」

她說的是廢話,可蕭布衣並沒有不耐,只是輕「哦」了聲。思楠半晌又道:「我在路上得知一個消息,對你不利,所以……回來。」

思楠說的有些艱難,蕭布衣嘆道:「從黎陽到遼東,哪個消息對我都不好。」

他說的是實情,因為無論竇建德、羅藝還是高麗王,都是他的敵人,眼下,他別無選擇,只有一個個的打過去,打到這些人歸降。

思楠低語道:「可這個消息對你尤為不好,我只怕你有危險。」

「所以你回來了?」蕭布衣問道。

思楠抬起頭來,雙眸肅然,「這一次,你一定要小心對待,我知道,這人絕對不好對付。你的武功或許比他高明,但是他的用兵,只有比你強,而不會差。你的敵人多,他們死多少我不管,但我知道,你輸不起!」

蕭布衣臉色微變,思楠了解,也知道他真正的對手。能讓她也看重的人,並沒有幾人。心思飛轉,已記起一人,陡然失聲道:「是他?他投靠了竇建德?他為何要投靠竇建德?我為何沒有聽到任何消息?」

蕭布衣沒有說哪個,一連四問,可思楠已點頭,一字字道:「不錯,就是他!就是因為你不知道,所以我……一定要回來!」

◇◇◇◇◇

就是你不知道,所以我一定要回來!思楠說這句話的時候,平平淡淡。

可有時候,心中的關懷,不一定要喊出來!

那種關懷,就像月出照關山,秋風送人還般,悄悄然然,你可能不知道,但是不意味著沒有。

有心人,當然會感謝明月,感謝秋風,只要有心,就算在寒風冰雪中,也能感受著那若有若無,卻如深海般的關切。

蕭布衣心中湧起一陣熱血,無論如何,思楠對他,總是與眾不同。熱血變成豪情,蕭布衣昂聲道:「他來這裡,當然要對我不利?只是……我何須懼他!」

蕭布衣說出何須懼他的時候,意氣飛揚。

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從當年山腰奔下,勇戰突厥,到如今坐鎮東都,征戰天下。他或許更陰沉、更心狠,但是他的豪情仍在,甚至更加酣暢淋漓。

他現在,誰都不懼,就算李玄霸、裴矩一個多計,一個陰險,他也不懼。就算李淵、竇建德一個老謀、一個善戰,他也不懼。

現在最應該的現實是,別人懼怕他才對!

他是蕭布衣,他是威震天下的西梁王,鐵騎踏遍天下,他們若是不怕,就不會暗中作樂,而會光明正大的和他一戰!

思楠望見蕭布衣的意氣風發,刀削般堅毅的臉,輕咬下紅唇,雙眸如水,微泛波瀾……

她不是不明白蕭布衣的心,可她不明白的是自己的心。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就是說女人的心思,男兒難測,可很多時候,就算女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著什麼……

◇◇◇◇◇

用兵好的人不多,但是要用兵,一定要知曉時機,不然就算獲勝,也是稀里糊塗的領軍。蕭布衣從虯髯客身上學習武功,卻從李靖身上學習兵法。

他知道李靖每次出戰,已知必勝。

若不能勝,何必出兵?

可普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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