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二節 防不勝防

料事如神的當然不是墨愈,而是蕭布衣。

日上三竿,蕭布衣此刻沒有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而是坐在一棵大樹上。

大樹濃密,將他身形很好的遮掩,他人在樹上,凝望遠巒,意興闌珊。江南的晚春,風輕雲淡,春花帶殘。蕭布衣輕輕的摸著柳枝,望著河上飄零的花瓣,幽幽一嘆。

伸手緩緩的持弓,凝望遠方,蕭布衣知道,小河流水,楊柳落花均是美景,自己卻是晚春最不和諧的一個。

這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他威震天下,他意氣風發,他伸手一指,可決定一座城池,甚至天下的命運。他這樣的人,想像中,本應該鐘鳴鼎食,盡享榮華!

可蕭布衣卻知道,自己已經兩天一夜沒有睡眠。他當上西梁王的時候,若自己來形容的話,那就是可憐。

他榮光之下,萬人敬仰,卻沒有人注意,他比任何人都要操勞。

為了天下、為了兄弟、為了太平、為了百姓,他一天總有處理不完的事情。而眼下,他要想辦法實施他連環計中很關鍵的一環。

擒賊擒王,他預期王弘烈會經過此的,只因為王弘烈也實在無處可走。

六合城不收留王弘烈,其餘縣城的形勢並不明朗,王弘烈只剩下最後一個選擇,就是逃回江都。而這條路就是逃回江都的必經之路。

李靖平了嶺南後,一直在等。他眼睜睜的看著王世充取的江都,在江南耀武揚威,卻是一直不急不緩。他在等待時機,等待最好的時機。他堅信自己一定能等到。

有時候,失去並不可怕,只要能把握機會,失去的一切,終究還是能連本帶利的取回來。

杜伏威投靠東都,一下子打亂了江南勢力的均衡。本來王世充和蕭布衣並非到了水火不容的時候,有個杜伏威緩衝,他們的戰爭看起來還是有些遠。

但是杜伏威投降,歷陽轉瞬在蕭布衣的控制下。歷陽和江都接壤,雙方的勢力終於到了衝突之時。蕭布衣和李靖都知道,機會來了。

這二人結拜兄弟,有著一樣的豪情,有著相似的眼光。對於勝機的把握,這二人亦是同樣的敏銳。

可這二人,顯然有著極大的不同。李靖任何時候都像將軍,都喜歡領軍作戰,穩中求勝。蕭布衣卻更如豪俠,喜歡險中求存。

他們一唱一和的搭檔,卻可說是天衣無縫。

蕭布衣的計畫現在說出來很簡單,那就是趁王世充不備,快速的佔領江都地區。這個計畫聽起來很大膽,甚至有些不切實際,因為王世充佔領揚州後,很快將勢力擴展到整個江都郡。

江都郡極大,統縣十六,歷陽初定,蕭布衣眼下以數千兵力就想進攻,可說是膽大包天。所以就算是王世充謹慎非常,一時間也沒有想到蕭布衣會進攻。

不過蕭布衣和李靖一樣,想別人不敢想。

倉促之間,只有李靖的鐵騎和蕭布衣手下的勇士才能跟的上二人的步伐。

他們以兩千兵力,憑藉威名竟然逼淮南軍撤退,一舉擊潰淮南軍近萬兵力,眼下正要窮追猛打,就要殺到揚州之前,給與王世充以重重一擊。

雖然現在西梁軍還是跟不上步伐,可蕭布衣相信,憑藉李靖、杜如晦的指揮調度能力,只要十數天的功夫,西梁鐵騎就會遍布江都各郡縣!

蹄聲隆隆,遠方塵土飛揚,蕭布衣望見,收斂了心思,扣住了長弓。

抬頭遠望,蕭布衣已看到了淮南軍的旗號,露出一絲冷笑。他目力敏銳,早見到淮南軍已丟盔卸甲,潰不成軍,為首百來騎簇擁一人,正是魏王王弘烈。

王弘烈身邊是大將楊公卿,神色疲憊。眾淮南軍只是望著前方,想著再奔百餘里,就可到揚州城了。

那裡是他們活命的唯一途徑。

淮南軍到現在,剩下的不過千餘人。

從深夜一直到現在,他們還是沒有擺脫李靖的追殺。蹄聲隆隆,永遠都在他們身後不遠處響起,讓所有人的心弦繃緊,不敢懈怠。

李靖無疑是最成功的追擊手,也最擅長亂中取勝。因為亂的素來都是別人,冷靜的卻是李靖。

當年他追擊叱吉設,不過用了三百騎兵,就讓數千大軍土崩瓦解。這次用了千餘騎兵對付淮南軍,更是遊刃有餘。

蹄聲急驟,形成一種諾大的壓力,淮南軍也不是沒有反擊,可總是架不住鐵騎的衝擊。淮南軍雖精,可在鐵甲騎兵面前始終找不到節奏,楊公卿因為沒有和李靖遭遇,是以並不服李靖,可經過這次追擊後,只怕此生再也不想碰到李靖。

眾人惶惶前行,沒有誰去留意路邊不遠的大樹,更沒有注意,道路的兩邊,草叢裡、灌木叢、石頭後早有人埋伏。

等淮南軍據蕭布衣不過一箭之地時,蕭布衣樹上遠望,甚至可以見到李靖鐵騎掀起的烽煙。

蕭布衣微微一笑,知道這裡無疑就是追擊的終點,李靖已經加快了行軍速度,準備在這裡,畢其功於一役!

其實早在對手逃到六合城之前,李靖就能將他們踏在鐵騎之下,可他沒有這麼做,他和蕭布衣,顯然還有更深的用意。

有是時候,擊殺容易,可要讓敵手心膽俱寒,還能取的最大的利益,並非容易的事情。

緩緩的抽出羽箭,蕭布衣沒有半分急迫之感,雖然敵手從一箭之地已到半箭,轉瞬就要從他樹邊而過。

蕭布衣終於拉弓,輕輕的一鬆手,四支箭如飛而去,目標卻是只有一個,魏王王弘烈!

淮南軍只聽到『嗤』的一聲響。就聽到王弘烈怒吼一聲,跌下馬來。他肩頭、大腿各中一箭,血流如注。馬兒享受了和王弘烈同等的待遇,胸腹處一箭,頭顱處一箭。

利箭極勁,竟然沒入馬頭,不見箭簇,馬兒可說是被一箭射斃!

蕭布衣並不想殺了王弘烈,有時候,這種人活著顯然要比死了有用的多。

魏王中箭落地,淮南軍大亂!

可奔馬甚急,一時間無法勒住,陡然間馬兒悲嘶,又是『咕咚咕咚』倒地。淮南軍一心逃命,並沒有發覺路上早有埋伏,絆馬索陡然繃緊,前面沖的最急的匹馬憑空摔了出去,塵土飛揚。路邊草叢、灌木中,暗器如飛。毫不例外取向淮南軍的坐騎。楊公卿大驚,飛身下馬,想要護住魏王。陡然間一個兵士撲上來,大叫一聲,「將軍小心!」

只聽到「噗」的一聲響,一箭射來,射穿了兵士,餘力不衰,正中楊公卿胸口護心鏡之上。

「乒」的大響,護心鏡炸的粉碎,楊公卿只覺的胸口如受錘擊,倒退幾步,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不由臉色大變。

他其實見過如此霸道的一箭!

那時候,他還是個盜匪,就見過張須陀一箭威力竟至如斯!他從未想過,張須陀已死多年,他竟然還能見到這種霸道的箭法。

順著來箭的方向望過去。見到大樹上枝葉微動。陽光一耀,鐵弓隱泛寒光。楊公卿心中大寒,翻身滾去,已到了路邊溝壑之內。

落入溝壑之時,楊公卿眼角餘光望去,只見到一支長箭插在他方才落足之地,直可沒羽!

這時候陽光暖暖,可楊公卿卻是如墜冰窟。他聽說西梁王箭法犀利,可直追當年的張須陀,這箭如此霸道,難道是蕭布衣親自前來?

蕭布衣前來,是否意味著西梁軍已全線殺到?西梁王一來,他楊公卿也顧不得魏王。

借溝壑的掩護,楊公卿快步急奔,轉瞬已到了數十丈開外,才要跳出溝壑,就見一人撲了下來。

那人來勢極猛極凶,楊公卿厲喝聲中,已扣住那人的手腕,將他甩了出去。

可甩出那一刻,楊公卿又發現三四人向他這方向衝過來。

楊公卿本是邯鄲賊帥,亦是本事高強,不然何以服眾。可見到那幾個人的身法,也是暗自心驚,這些人或許武功並不及他,但是捨生忘死的勁頭,實在讓他心驚膽寒。見到這些人先是射馬,再是纏他,又聽到鐵騎隆隆,甚至可以見到黃塵更近,楊公卿已然知道,這些人的目的簡單,就是纏住他們!

只要等到鐵甲騎兵追到,這些人就算完成目的。

念頭一閃,楊公卿已躍出溝壑,順著一道斜坡滾下去。他拚命之下,亦是常人難敵,在對手還沒有形成包圍之前,已逃到了外圍。只聽到身後慘呼聲不絕於耳,王弘烈更是高叫著,「公卿救我。」

楊公卿不敢回頭,性命攸關,誰的性命,顯然都是不如自己的重要!身形晃了幾晃,已沒入草叢之中,蕭布衣樹上望見,放下了長弓,優哉游哉的望著遠處的慘叫連連。

千餘人中,他只要生擒王弘烈,就算大功告成。

千來人分崩離析,無心作戰,竟然讓數百人就殺得丟盔卸甲,狼狽不堪。滿山遍野的淮南軍中,除了王弘烈,讓蕭布衣感興趣的還有王弘烈身邊的一人。

王弘烈這個魏王,顯然沒有想像中那麼有權威,就算是楊公卿都是棄之不顧,餘眾當然亦不會把他放在眼中。

但王弘烈身邊還留著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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