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節 諜中諜

季秋本來覺得,銀青光祿大夫離他已經不遠,可聽到周奉祖所言,他已經知道,形勢極為不妙。

烏江縣留有四十三個人手,均是從淮南軍中選拔出來,以備潛入歷陽、協助陳正通破城之用。這些人其實都是極為彪悍,只可惜的是,他們碰到了更為彪悍的西梁勇士,這才被血腥屠戮。

按照蕭布衣的意思,所有的事情很簡單,他們將四十三人斬盡殺絕,先除後患,然後讓季秋誘使王弘烈出兵,王弘烈貪功,只要季秋說出歷陽的緊迫,讓他今晚出兵大有可能。只要王弘烈出兵,蕭布衣就有機會伏殺這些淮南兵。

要殺這四十三人,季秋才能表示忠心,要殺光這些人,季秋才能安心來騙王弘烈出兵。

蕭布衣為了穩妥,為季秋換下一雙沾血的鞋子。當初季秋換上另外的鞋子後,只是感激蕭布衣考慮的細心,可他沒有想到,破綻就是這雙鞋,而四十三人雖是死絕,可還有他人見到了當初的情形!

周奉祖絕非無的放矢,季秋明白這點,所以整個人如同冰窖般,雙耳嗡鳴,只見到周奉祖指手畫腳,唾沫橫飛,卻已聽不清周奉祖說些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季秋見到王弘烈陰沉如冰的時候,這才清醒過來,大叫一聲,「魏王饒命,我是被逼的。」

他話音一落,周圍靜寂下來。王弘烈有如就要噬人的怒獅,咆哮道:「周校尉說的竟然是真的?季秋,你敢騙我!」

嗆啷一聲響,王弘烈已拔出寶劍。

季秋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可卻知道,再不為自己辯解,再沒有活命的機會。他可以為高官厚祿背叛王世充。當然也可以為性命再次背叛蕭布衣。

危機關頭,腦海中異常的清醒。季秋咕咚跪倒,哀聲道:「魏王,你在殺我之前。能不能聽我最後幾句?」

王弘烈咬牙道:「你還要說什麼?」

季秋擠擠眼睛,擠出幾滴眼淚。痛不欲生,「魏王,我該死,百死不足恕罪。我前去聯繫陳正通,不知為何,竟然被蕭布衣得到消息。他當時派數百人圍攻我,我力盡不敵,這才被擒。蕭布衣於是逼我誘你出兵……」

楊公卿卻是臉色大變,失聲道:「蕭布衣到了歷陽?」

季秋連連點頭。「的確如此,我知道蕭布衣已帶萬馬千軍到了歷陽。只怕……他們要攻江都了。」

「於是你投靠了蕭布衣,就來陷害我?」王弘烈咬牙切齒道。

季秋慌忙道:「其實我沒有打算出賣魏王。可我想……小人一條命,就算死了又能如何,可魏王和楊將軍都不知道蕭布衣的消息,若是倉促應戰,只怕難以抵擋。小人於是想,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這才假意投靠了蕭布衣,告訴他們烏江縣的情況,以取得蕭布衣的信任……」

「你取得信任的方法,就是犧牲了魏王的四十多個手下?」周奉祖哈哈一笑,幸災樂禍的補充道:「真的是滑稽。」

季秋恨不得掐死周奉祖,可知道這時候唯有悲情能夠打動王弘烈,哽咽道:「四十多人的性命,再加上個我,也不足魏王性命的百分之一重要!」

他這一句話打動了王弘烈,因為王弘烈已放下了寶劍,半晌才道:「然後呢?」

「然後我成功的讓蕭布衣信任了我,這才得以迴轉。」季秋可憐巴巴的望著王弘烈,「我只想告訴魏王,蕭布衣已率大軍逼近六合山,就在七里坳埋伏,而且手下猛將無數,還請魏王何去何從,速做抉擇。只要魏王無恙,我就算被人誤解,千刀萬剮又有何妨?」

季秋說的極為動情,王弘烈已被打動,周奉祖冷哼一聲,不等說什麼,楊公卿已經質問道:「你表面上忠心耿耿,可你方才對魏王所言,讓他出兵,又是怎麼回事?你明明知道蕭布衣就在七里坳埋伏,你還想讓魏王出兵,其心可誅!」

帳內靜寂一片,只余粗重的呼吸。季秋滿頭是汗,內心恐懼,對於這點,他實在無法自圓其說。突然靈機一動,季秋道:「其實我也是逼不得已,蕭布衣讓我前來,當然也不會放心我。在我來到這裡之前,他已讓我吞下一種毒藥,若是沒有解藥,七天後就會毒身亡。魏王,小人當然是有私心,所以只能暫時按照蕭布衣的吩咐,可真的不希望魏王出兵。我只想如果能造成個出兵的跡象,騙取解藥,然後再對魏王說出實情。」

季秋說的真摯無比,自己都有些相信這些真實的謊言。王弘烈猶豫不決,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周奉祖出奇的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眼珠飛轉,顯然想著什麼。

陡然間營寨外腳步聲繁沓,有兵士急匆匆的衝進來道:「啟稟魏王、楊將軍,六合山的西北、西南兩處,現有大軍出沒的跡象。.」

楊公卿臉色凝重道:「可知道是哪裡的人馬?」

兵士搖頭道:「對方人馬沒有標識,我們暫時不能現是哪路人馬。」

王弘烈顧不得季秋,怒拍桌案道:「蕭布衣如此囂張,我不攻他,他反倒要想著打我?楊公卿,速命大軍集合,我們這就去七里坳和他一戰。」

「萬萬不可。」楊公卿慌忙擺手道:「魏王,蕭布衣有勇有謀,我們不可倉促作戰。」

「你這麼說的意思,就是我不是他的對手了?」王弘烈臉色鐵青。

季秋為求減免罪責,哭泣道:「魏王,小人知道罪不可恕,也請你小心從事。」

周奉祖卻道:「季秋,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眾人意見不一,面紅耳赤,楊公卿沉聲道:「大敵當前,我等豈可自亂陣腳?」

王弘烈頭腦清醒些,知道楊公卿說的大有道理,慌忙問。「楊將軍,依你建議呢?」

楊公卿正色道:「魏王,我只是實話實說,非我漲他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實在是……當年依聖上之能,尚在蕭布衣手下吃癟,鎩羽迴轉。蕭布衣手下能臣猛將無數,末將對他們,並無必勝的把握。」

王弘烈冷哼一聲,卻還忍耐著聽下去。楊公卿又道:「蕭布衣蓄謀已久,誘魏王出兵。不可不防。兩軍交戰,還是實力最為重要,我想就算聖上知道這裡的情形。想必也早有定論……」

「你他娘的能不能爽快的說一句話?」王弘烈終於不耐煩道。

楊公卿卻也不惱,「眼下魏王所率精兵,實乃是聖上的心血。對陣蕭布衣,我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要不折損人手,就算是成功。聖上知道,當不會責怪!」

「那你的意思是?」王弘烈心思飛轉,一時間也有了猶豫。他是魯莽暴躁,可畢竟還有腦子,現在還不服蕭布衣的人,死的死,亡的亡。事實擺在面前,讓王弘烈也不敢太過狂妄。他剛才雖是叫囂,可對蕭布衣也有些怵,這時候楊公卿給個台階,他當然要考慮就坡下驢。

楊公卿正色道:「若依末將的意思是,蕭布衣既然在七里坳埋伏,等我們入彀,我等不如連夜拔寨,趕往六合城,讓他撲個空。六合城的勢扼要,可說是江都的前沿。只要我們守住六合,讓蕭布衣無法逼近江都,那就是大功一件!至於以後如何,想必聖上必有定論。不取歷陽,只能算是沒有功勞,不失六合,才是固本之計,還請魏王明斷!」

王弘烈良久才道:「你讓我退兵?」

楊公卿嗦了一堆,無非是顧及王弘烈的臉面,聽他開門見山,不再猶豫,「不錯,我請魏王為求穩妥,連夜撤兵,聖上若是責怪的話,末將可一肩承擔。」

王弘烈望向西方,那裡是歷陽的方向。不知望了多久,這才道:「好,吩咐下去,連夜撤兵!」

方才還是準備出兵的命令,這一刻變成了撤兵,自然引了不少議論。不過既然魏王下令,倒無人敢有意見。一時間山谷沸騰起來,淮南軍畢竟訓練有素,若論單兵作戰,或許不如江淮軍兇猛,可若說集團、大規模的行動,遠比江淮軍要紀律嚴明。

拔營有條不紊,季秋卻是大汗淋淋,不知王弘烈對他如何處置。稍微有些奇怪的是,周奉祖居然沒有再多說什麼,讓季秋多少有些心安。

由誘騙出兵,變成讓王弘烈撤兵,季秋知道,自己徹底的失敗,銀青光祿大夫不用想了,就算保全性命,自己此生在王世充手下,也不會再有任何機會。

可自己,能保全性命嗎?想到這裡,季秋打了個寒顫。

王弘烈已道:「押季秋迴轉江都,請聖上定奪。」

季秋慌忙道:「謝魏王。」

谷中拔營已畢,楊公卿見到王弘烈聽從自己的建議,不由大為欣慰。要知道王世充派他前來,就是要約束王弘烈,少做錯事,雖然聞蕭布衣前來,就連夜逃命很不體面,可畢竟比萬餘兵士全軍覆沒要好。

心中多少還有些疑惑,那就是歷陽初定,蕭布衣又如何會這快的從鵲頭鎮運兵到了歷陽?疑惑一閃而過,楊公卿已傳令下去,淮南軍依次出谷,前往六合城。

六合城離六合山並不算遠,不到百里的距離,楊公卿開拔的時候,只想著,不到天明就可到六合城,到時候堅守城池,等待王世充的旨意再做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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