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節 刀起刀落

竇建德破魏縣,擒宇文化及,敗江都軍,輕描淡寫。

他這個人說話平靜,沒有仰望過哪個,可也不輕視哪個,就算對擒住了隋臣,對想殺宇文化及,也是客客氣氣。

可誰都看的出來,他做下的決定,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宇文化及聽說還有說話的機會,哈哈大笑起來,生命的最後關頭,既然卑微也不能活命,為何不高傲的去死?

「竇建德,你要為天下大公,你以為你是誰?」

「我是竇建德。」長樂王淡淡道。

宇文化及舒了一口氣,「我想告訴你一點,你殺了我,以後一定會後悔!」

群臣暗自搖頭,沒想到宇文化及到如今還是大言不慚,虛言恫嚇,竇建德卻是望了宇文化及良久,這才沉聲道:「你說的可能對,我或許會後悔,但是現在,我還是要斬你!」

宇文化及沒有憤怒,只是釋然,「死對我來說,並非最壞的結果。」

竇建德輕嘆聲,「宇文化及,無論你以前如何大逆不道,但是今日的宇文化及,總算沒有讓人輕視,我會讓人給你痛快的一刀。」他就要轉身,宇文化及突然叫道:「等等……」

「何事?」竇建德問道。他從出現到如今,處理事情都是有條不紊,不卑不亢。可他對誰都一個態度,那就是鄭重。

宇文化及沉聲道:「你即是隋臣。當然知道死囚的規矩。」

竇建德回道:「你有什麼請求?如能做到。不違常規。我當為你做到。」

「我臨死前。只想再和裴侍郎說幾句話。」宇文化及冷靜道。

竇建德望向了裴矩。詢問道:「裴侍郎。你意下如何?」

裴矩道:「我不反對。可不知道……宇文將軍要對我說些什麼?」

「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情。無需他人知曉。」竇建德道:「明日斬了宇文化及後。諸君可以下了決定。我很快要迴轉樂壽。還請諸君速速抉擇。」

他說完後,已消失不見,群臣面面相覷,如果不是眼前還有銀光閃閃銀子。幾乎以為是夢一場。幾個兵士前來,將宇文兄弟押走,卻有一人斯斯文文的走過來道:「諸位大人,不才宋正本,長樂王讓我帶各位到行館休息。」

眾人又是一驚,沒想到眼前的就是竇建德手下的第一謀士宋正本。

竇建德河北起義,手下猛將文臣亦是眾多,劉黑闥、蘇定方、王伏寶等猛將都是有萬夫不擋之勇,而竇建德擊潰薛世雄後。勢力迅疾而起,佔據河北大半領土,聽說均是宋正本出的主意。

竇建德得義成公主賜官。在樂壽開壇自稱長樂王,下設百官,這個宋正本極被看重,所以被封為納言,可以說是位高權重。

宋正本如竇建德般,都是不卑不亢,帶領眾人到了行館後,吩咐下人照顧,然後轉身離去。眾人見行館並無兵士把守。對竇建德想放他們更信了幾分。

有的本想偷偷溜走,可想著兵荒馬亂,孤身一人,若是遇到盜匪,說不定會客死他鄉。再加上竇建德看起來還不錯,不妨留下看看形勢再定!如果竇建德真的勢力恢宏,就算跟隨他,也是大有可能!

江都群臣其實一直都瞧不起竇建德,這是不爭的事實。這就像貴族落魄成叫花子。還是瞧不起天生的叫花子一樣。

那種優越感,根深蒂固,極難消弭!

但是今日,江都群臣驀然發現,竇建德雖然穿著破衣,布衣而起漳浦,已遠比他們高貴太多。他們從未想到過,竇建德比他們還像貴族,那種氣質。並非天生。而是經過後天的千錘百鍊。

李淵百忍成金,蕭布衣百鍊變鋼。而竇建德卻可以說,百磨終成大器。

竇建德自稱隋臣,可他在群臣眼中,實在算不上什麼臣子,因為他不過是隋臣中最卑賤的那種。竇建德家世代務農,當過最大的官就是個裡正。何為里正?隋朝有文,民間五百家為鄉,設置鄉正一人;一百家為里,設置里長一人。

竇建德以前不過是上不了檯面的一個人!

這種官,說是芝麻小官都是高抬他,可就是這樣的一個里正,百經磨難,千番艱難,到如今,成了分割大隋天下的一個霸主,可與蕭布衣、李淵分庭抗禮。

大浪淘沙,洗盡千古風流,隋末大亂以來,巨盜沒有千餘,數得上名號也有百來人之多,而如今,還能存活下來的巨盜,能讓人重視的已不過十數人,這些人最終能活下來,當然有他過人的本事!

就算是天下群盜盟主李密,聚眾百萬,兵動東都又能如何?他宛若顆璀璨的流星,划出極美麗燦爛的一剎,但是墜落的亦是無可奈何。

瑰麗的、註定要短暫,而平實的、才能長久不衰。

很多人覺得竇建德和李密相似,卻很少有人注意,竇建德和李密卻有極大不同。

李密的本質其實還是個貴族,而竇建德的根基就是布衣。蕭布衣那種布衣,卻是糅合在二人之中的變異。

李密有才,不是一般的有才,他能輕易的號召出雄兵百萬,他能輕易的指揮動百萬的百姓,這點少有人做到,可李密世襲蒲山公,還是世代貴族,骨子裡面有種天生的驕傲,從來沒有瞧得起這些百姓!

這種貴族的傲慢和偏見,就算是李密都是不能避免。

他高傲,所以他寂寞,他宛若雞窩中的一隻鳳凰,整日和雞為伍,看不起這些雞,卻只能指揮這些雞。但是最後的時候,才悲哀的發現,無論他這隻鳳凰多麼有能力,多麼想展高飛。可卻帶不動那些最多只能離地三尺的根基。跨越千山萬水,最後他一敗塗地,但是高傲的他終於最後還是振翅飛了下,他寧可高傲的去死,也不願卑微的去活,所以他孤傲而又孤單的死去,他自瓦崗起義,就從未融入到他賴以生存的根基去。

可竇建德卻和李密有極大不同,他勢力最少的時候,身邊不過只剩下幾個人。

但是他是布衣,純正的布衣,他了解百姓的想法,他能把自己完全融入到了河北這片土的,他能把自己完全融入百姓之中。一顆沙石微不足道,但是千山萬水都被沙石鋪就,那已變成很難征服的大漠。所以就算是蕭布衣、李靖想要對河北開戰的時候。都是再三思量,尋找時機。

對河北開戰,對竇建德開戰。等於向河北的百姓開戰!

李密的百萬大軍,可以一朝煙消雲散,但是竇建德十數萬大軍,卻是鐵板一塊,再加上百姓基礎,很難撼動。

竇建德被人陷害,揭竿而起,當初和他一起造反的孫安祖、高士達等人都比他要有名,可最後活下來的卻是只有竇建德。可他還是卑微如草芥。少有人注意。就算張須陀、楊義臣也沒有把他太放在眼上,可這時候不引人注意的他又做了一件驚天動的的大事,那就是竇建德只憑二百多死士,趁大霧襲擊薛世雄的營寨,擊潰了薛世雄的數萬正規軍!自從以後,竇建德的鋒芒再也掩飾不住,他數年的積累終於爆發出來,這次輕易擊敗江都軍,擒住了宇文化及。所有的人都以為他會自豪,會高高在上,可是竇建德的表現又讓所有的人詫異。

他還是謙遜平靜一如既往。

他自認是隋臣,對於以前那些作威作福的隋臣,他並沒有迫不及待的騎在他們頭上,他甚至對他們還有尊敬。

無論對楊杲、還是對於楊廣,所有人的感覺是,他的尊敬並非做作。

楊廣若是在天有靈,知道最後為他討個說法的,不是他信任的七貴、不是他的表親李淵、不是他的侄子蕭布衣。而是他一直瞧不起的布衣里正竇建德,不知道他作何感想?

他肯定心中五味瓶打翻。酸甜苦辣咸一應俱全!

群臣現在就是這種感覺,訕訕中,多少帶有些期待,他們流亡了太久,也想要個安定。無論明日如何,他們最少知道,今晚、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群臣舒舒服服的睡了,因為他們又有了歸宿,亂世之中,能有個安穩的歸宿已經是幸事,宇文化及卻是盯著昏暗孤燈,無法去睡。

生前何必久睡,死後必會長眠。現在的他,距離長眠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本來誰都以為最後時間的他,會竭斯底里,痛不欲生,發瘋都有可能。可誰都沒有想到,宇文化及最後的時候,冷靜非常,慢慢的喝著酒,吃著臨死前最後的晚餐,看起來比竇建德還要冷靜。

當然,冷靜有時候,也是另一種發瘋!

誰都不知道宇文化及想著什麼,誰也不關心他想著什麼,對於一個要死的人,誰會關心太多?

宇文智及關在另外一間牢房,和大哥遙遙相望,卻是從未望過大哥一眼,他嗓子已經嘶啞,他眼淚已經哭干,他的雙眼流的不止是淚,甚至是血。

他害怕,他憤恨、他絕望、他不甘。

如果知道自己明天會死,很多人其實都和他一樣。

所有的一切和他無關,但是他必須要死,只因為他有那個弒君大哥,這是不是嘲弄,這是不是捉弄?他痛恨這世上唯一的大哥,他這時候恨不得想掐死這世上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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