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節 士信

初春時分,萬物復甦。

南方已滿是青翠,北方卻才是冰雪初融,露出褐色的土壤。

馬蹄翻飛,塵土飛濺,三騎沿黃河南下,到了河內邵的時候,這才停下來。

再往東去,就是山東河北的交界,而向南過了黃河,就是瓦崗的勢力範圍。

一清秀女子勒馬不前,四下望了眼,輕聲道:「蘇將軍,劉叔叔,我們到這裡,暫時就要分開一段時間了。」

三正是竇紅線、蘇定方和劉黑闥,微風吹拂,三人表情各異,可看起來都有些疲憊。

劉黑闥皺眉道:「紅線,無論如何,這次總算……草原能相助,如今中原大亂,萬物復甦,正是起事的好機會,再加上可敦封竇大哥為長樂王,你我應該快馬迴轉,告訴令尊,早日稱王,效仿瓦崗……現在的瓦崗聲勢之隆,一時無兩,我只怕晚了,這中原盡歸瓦崗了。」

竇紅線搖頭道:「我們趕赴草原之時,恰逢楊義臣過來攻打,還不知我爹現在如何了。不過,我爹吩咐我們三個齊上草原,就是對草原之事甚為上心。好在……好在我們草原之事也算成了,現在……我們還有一些事要做。」

她說得猶猶豫豫,蘇定方卻是大聲道:「蕭布衣那小子幫助我們,又有什麼用意?紅線,他想必是看上你了。」

竇紅線臉上微紅,「蘇將軍,你說笑了,蕭布衣絕無此意。」

「那他為什麼幫忙向可敦求情,答應贈與我們馬匹?」蘇定方皺眉道:「他現在也是大盜,我們也是,以他的心高氣傲,多半會自立門戶,不會投靠我們。他要是沒有看上紅線你,這人情做得未免莫名其妙。不過……他能夠讓始畢可汗不下中原,從這點來看,我很服他!」

劉黑闥一旁道:「定方說的不錯,男兒當如蕭布衣!雖處亂世。可只憑這草原的舉動,就會讓中原消弭了多少禍害,按我來看,全天下的百姓都要謝謝他才對,若借突厥兵起事,那真的讓祖宗蒙羞……不過突厥人反覆無常,只怕他們就算立誓也當不了真!」

竇紅線聽到這裡,臉色微紅,知道劉黑闥還是不滿向草原求助,卻是故作不知。岔開話題道:「劉叔叔,突厥人雖是反覆無常,但是可汗一諾千金,既然當眾立誓,絕對不能再反悔。何況他若是反悔,不但鐵勒人要藉此盟誓大做文章,只怕就算突厥人都不滿他,這個可汗的位置就不見得能坐下去了。」

蘇定方卻是嘆息一聲,「這個蕭布衣,到底有什麼念頭?他不讓可汗出兵,那自己豈不也是……唉……他這種人物,當不會投靠竇大哥,真的遺憾。」

竇紅線也是嘆息。輕聲道:「他現在勢力雖不算什麼,可若誰真能得他相助,取天下把握大增。」

三人都是唏噓,一時間又是沉默下來。

蕭布衣消息雖是靈通,旁人卻非如此。蕭布衣入主襄陽、巴陵、義陽等郡,頒布均田令。卻是扯著右驍衛大將軍的旗號,悶聲發大財。臨邊各邵或許聞得,一時間也是迷迷糊糊。不明所以,有的甚至以為蕭布衣還是朝廷的大將軍。消息只在長江兩岸傳播,遠沒有過了黃河,竇紅線等人最近一段日子一直都在黃河以北出沒,均是不知,見到他來到草原,倒也猜不透蕭布衣的用意,要知道蕭布衣早就佔據了襄陽,多半不會如此的看法。

原來在蕭布衣、可敦、阿史那還有鐵勒諸族脅迫請求下,始畢可汗無奈立誓。始畢可汗雖是心有不甘,可見到軍心浮動,知道再要征戰,不等鐵勒出手,手下的士兵也要反自己,不由豪情頓消。又因為自已愛子兄弟都被厲鬼索命,索性切聽從蕭布衣的吩咐。蕭布衣得可汗、可敦的支持,這才開始疏散人群,暫時禁止族內交往,隔離病源,毀鼠和焚燒已死者的屍體。這些方法都是控制瘟疫之法,蕭布衣倒是知道,處理得井井有條。可要是沒有可汗、可敦的支持,只憑他和孫思邈,卻是做不到這些,因為就是一個焚燒屍體,就是不符合草原人的規矩,草原人講究天葬,焚燒屍體乃是對死不敬,可馬神和草原之主有令,就算有不滿的也只能遵令。剩下就是由孫思邈開出治療瘟疫的方子,各族落按方下藥。雖然不能一方通治,可孫思邈坐鎮草原,當把瘟疫傳播限制在最小的範圍內。

蕭布衣那邊忙得熱火朝天,竇紅線等人卻覺得無趣,眼見蕭布衣在草原聲勢日隆,直如神仙般,就算可敦可汗都要聽他的指揮。自已這方卻要求可敦,相比之下,天差地別。

可敦忙於治理瘟疫,趁機樹立威信拉攏人心,她也知道,眼下她得蕭布衣相助,雖佔據上風,但和可汗的相爭遠沒有結束,不敢大意,倒是冷落了竇紅線幾個。竇紅線幾人呆了數日,蘇定方憋不住,主動去找了蕭布衣,拐彎抹角的說及求馬之事,本來算是無奇奈何之舉,沒有想到蕭布衣竟然聞弦琴知雅意,帶著他和可敦說及此事,可敦當然知道他們借馬是做什麼,可眼下天下大亂,不但隋臣對楊廣的信心殆盡,就算可敦都是信心漸失,暗想楊廣自身難保,若是再失去中原的支持,她在草原還能支撐多久?見到蕭布衣為蘇定方等人求情,順水推舟,不但答允替季會賣馬匹給竇建德,還封竇建德個長樂王的官兒。

本來可敦的封賞算不了什麼,她畢竟只能在草原呼風喚雨,竇紅線卻是心中大喜,暗想如果父親設壇稱王,這一下名正言順,倒可免除官兵的攻打。草原事情既了,蕭衣還在草原運作,三人卻是離開草原,快馬迴轉。一路上談及蕭布衣的時候,都是不由唏噓,暗想竇建德雖然也可以稱得上霸主,可比起蕭布衣、李密而言,好像還是差了些。

「劉叔叔。如今到了這裡,還請你快馬迴轉,告訴我爹草原的事情。」竇紅線目光望向遠山,神情多了分悵然,「蘇將軍,這裡南下黃河,就是到了瓦崗的地域,還請你去瓦崗一趟,按照我們事先商量的計畫行事。」

蘇定方點頭,劉黑闥卻是不解道:「紅線。難道你不和我一塊迴轉樂壽嗎?」

竇紅線搖頭,「劉叔叔,我還有點事情,處理好了,就趕回樂壽。」

蘇定方和劉黑闥也不多問,和竇紅線道別,擇路離去。竇紅線望著兩人遠去,卻是幽幽嘆息聲,催馬向南而行。

◇◇◇◇◇

瓦崗自從破了金堤關,攻佔榮陽,伏殺張須陀後,威勢大增,河南盜匪皆盡過來投靠。隠約已成中原群匪的霸主!榮陽邵除榮陽城還有楊慶堅守外,全邵甚余縣城均已淪陷。

榮陽城孤城一座,攻打起來卻是困難。瓦崗倒也不急於攻打,只是困住榮陽城,卻竭力的發展黃河南岸的勢力。這段日子,榮陽周邊的諸郡,比如說穎川、濟陰、梁邵等邵都在瓦崗的攻打範圍內。前哨兵力甚至直逼虎牢關。不過河內郡在黃河北岸,瓦崗一時間還是無暇顧及。

可就算如此,河內郡內也是一路盜匪橫行,趾高氣揚。見到竇紅線一個孤身女子,難免起了心思。竇紅線武功不差,倒也沒有把這些盜匪放在眼內,只是心中有事,只顧著催馬前行,若有不長眼的盜匪擋路,一頓馬鞭揮過去,打得他們抱頭鼠竄。

到了響午時分,已經到了河內郡左近的溫縣,這裡山脈連綿,面臨黃河,寒冬才過,到處都是蒼涼的灰色。

竇紅線到了山腳,抬頭望過去,見到日頭高懸,照在人身上,唯有暖意,可景色蒼茫,諾大的山脈一個活人都沒有,滿是凄涼。

竇紅線似乎對這裡頗為熟悉,撿條山路向山內行去,過了溪水,徑直到了前方的山嶺,卻向山上走過去。

出劫崎嶇陡峭,漸漸不能馳馬,竇紅線將馬兒栓到山坡的一捆樹旁,任由它自己去吃草,卻是舉步繼續前行,過了半山腰,已經止住了腳步。

那裡有茅屋一間,甚為簡陋,茅屋旁卻有一座墳墓,墳墓前竟然跪著一男子,一動不動,不知死活。

雖是青天白日,可這裡是山陰所在,日頭卻照不到這裡,朗朗乾坤之下,山風吹過,陣陣陰森,若是尋常之人,見到這種詭異的景象,只怕轉瞬掉頭就要逃命。竇紅線卻沒有絲亳詫異,緩步的走過去,並不掩飾腳步之聲,立在那跪下之人的身後三丈開外,動也不動,只是秀眸中,卻有了憐憫傷感之色,多少還夾雜著一些歉疚。

跪倒在地的那人還是不動,彷佛變成了一塊墓碑,僵硬生冷。

從背後望過去,只見到他衣衫單薄,頭髮隨意的一挽,凌亂不堪,似乎很久沒有梳洗。

他只是跪在那裡,山風襲來,衣袂飄飄,這才多少讓人相信他是人,而非石雕木刻。

竇紅線眼中憐憫之意更濃,緊咬著紅唇,想要說些什麼,終於還是止住。

目光從那人石碑般的身影望過去,落在墳墓前的石碑之上。石碑上只刻了幾個大字,張須陀之墓!

竇紅線心口劇烈地跳了幾下,她當然不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墓碑,可每次看到,還是忍不住的激動。

張須陀,平凡的三個字,本身就帶著無盡的魅力,不要說看到他的人,就算聽到他的事迹,看到他的名字,都讓很多人熱血沸騰,不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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