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節 別聚

老張一會兒認得蕭布衣,一會兒不認識,自己也滿是糊塗。

眼前的這個大將軍雙眉濃重,鼻樑筆直,帥的一塌糊塗,就和當年搶劫的那個土匪頭子一模一樣。可土匪頭子怎麼會是什麼大將軍,這不是天大的笑話?

蕭布衣卻是皺眉道:「去刺客身上看看有什麼線索,這些人現在簡直是無法無天。」

兵衛早早的過去將已死的刺客翻個遍,老張跪在地上,磕頭搗蒜般地說,「大將軍,大將軍,小人一時間被鬼蒙了眼,看錯了將軍……」

蕭布衣心道,你沒看錯,土匪和將軍本來就是一個人。只是如今你想和賴三一樣指證我,又沒有宇文化及做後台,指證我已經是個笑話。

「起來吧,」蕭布衣見到老張頭也磕得差不多了,和顏悅色道:「記住禍從口出的道理,下次千萬要小心,回去吧。」

老張千恩萬謝地迴轉,兵衛卻是迴轉,有些惶恐道:「大人,刺客身上並沒有留有任何線索,不過屬下會去通知王太守,讓他儘快找出指使之人。還有蕭將軍,這些食客如何處理,要不要抓回去問話,這裡面可能有刺客的同黨。」

方才情形一片混亂,眾食客本來作鳥獸散,卻被四面涌過來的驍衛全部控制住,如今哆嗦一團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大將軍。

蕭布衣並沒有理會手下的建議,起身來到了刺客的身邊。見到他一張很年輕的臉上滿是不信和驚駭。這個刺客還很年輕,不過卻早早地失去了性命。蕭布衣望著那張臉,又一次發現自己已經變了很多,以往的時候,他總是逃命,以往的時候,刺殺他的時候,他總是要考慮誰來殺他,如何化解,可現在卻是不同以往。

殺手來殺他的時候,他幾乎毫不猶豫的出手反擊殺了他,命如草芥,他也只有一條,以殺止殺是他現在唯一的辦法。自從他當上右驍衛大將軍後。雖然不想擺譜,不過手下總要跟來。蕭布衣獨來獨往慣了,突然間前呼後擁的未免有些不習慣。不過他雖然沒有讓眾驍衛跟隨,可畢竟大將軍進駐馬邑城,眾驍衛哪裡敢怠慢,早就在馬邑城內明崗暗哨的巡查,可卻沒有想到刺客還是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來。

完全陌生的一張臉,完全陌生的兩個人,卻註定要分個你死我活,蕭布衣站起來的時候,笑了笑,得出了這個很荒謬的結論。

「你是上官藍軒吧?」蕭布衣轉身問道。

兵衛道:「是。」

「按照你說的來辦,這些人放了吧。」蕭布衣沉吟下,「你們退下吧,我想獨自靜一下。」

眾驍衛點頭隱身到了暗處,幽靈一般。

蕭布衣卻是坐回到凳子上,見到老人望著他,歉然的拿出一串錢放在桌面上,「好在損失不算大。這點錢,當我的賠償好了。」

老人渾濁的雙眼望著蕭布衣,緩緩地收了銅錢,又很快地上來了一碗面。

他默默地收拾散亂的桌凳,並沒有抱怨,又是隱忍的等待客人的到來,對於他而言,這種場面見得多了,除了忍耐,別無他法。

「你說為什麼這麼多人要殺我。」蕭布衣望著老人,突然問,「去年如此,今年還是一樣?」

老人嘴唇蠕動兩下,嘶啞道:「你說為什麼他們不殺我?」

蕭布衣望著老人的一雙眼,良久才道:「謝謝。」

老人不再多說,迴轉到湯鍋前繼續守候,夜已深,他守候的顯然不是食客,而是生命。

輕輕的咳嗽聲傳過來,蕭布衣正準備下箸,霍然轉身回頭,咳嗽聲居然很熟悉,讓他突然想到了李玄霸!

那個火一樣的男子,燃燒了最後的生命,為李家爭取到生機的人!

黑暗中走出了一個人,緩步地到了蕭布衣的面前坐下來,扭頭向老人道:「來碗豬腳面。」

那人身著男裝,可明顯是個女人,蕭布衣愕然半晌才道:「裴小姐,怎麼是你?」

裴茗翠消瘦了很多,雙目中似乎也在燃著火,竟然有了李玄霸當初的影子,蕭布衣心中驀然升起了不詳之感,更是沒有想到裴茗翠會到了馬邑。裴茗翠看了眼蕭布衣,又望了眼前的那碗熱氣騰騰的豬腳面,做了讓蕭布衣意想不到的事情,她拿起不算乾淨的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面來,好像幾天沒有吃過飯一樣。

蕭布衣並不說話,靜靜地等候她吃完這碗面。裴茗翠將一碗面吃完後,放下筷子,又說了句奇怪的話,「我不感覺到餓。」

「我看你最少三天沒有吃飯了。」蕭布衣微笑道。

裴茗翠咳嗽聲,「我每天吃得少,想得多,雖然不餓,也要吃,吃了才會有力氣想事。」

蕭布衣皺起了眉頭,「你看起來病得不輕。」他有些難以置信裴茗翠的變化,一年的時間,改變的東西太多太多。

裴茗翠突然石破天驚道:「王須拔死了。」

「你殺的?」

「算是我殺的吧。他們很狡猾,我從來沒有這麼迫切想一個人死。」裴茗翠輕輕嘆息了一口氣,「王須拔,魏刀兒都是極為小心謹慎的人,想讓他們死並不容易。王須拔魏刀兒二人暗算了玄霸後,沒有在東都停留,徑直向西,知道我不會放過他們,回到了他們的老家索性叛亂,王須拔自稱漫天王,魏刀兒也終於打出歷山飛的旗號,他們聚眾十數萬準備攻打郡,卻被左御衛大將軍,郡留守薛世雄和尉遲恭率兵聯手擊敗……」

見到蕭布衣神色微動,裴茗翠問道:「蕭兄怎麼了?」

蕭布衣搖頭道:「沒什麼。」

他終於聽到別人口中說到尉遲恭的事情。想起自己能活到如今,有今日之功,尉遲恭的指引必不可少。

裴茗翠雖然消息靈通,想必對於蕭布衣和尉遲恭的交情也不瞭然,她看起來很是疲憊,心力憔悴

「我一路跟隨他們到了郡,趁王須拔兵敗落魄的時候殺了他,可魏刀兒卻是逃了。」裴茗翠嘆息道:「而且逃的不知所蹤,我也找不到他。」

蕭布衣聽到裴茗翠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不知包含多少辛勞和心酸,終於道:「裴小姐,玄霸兄有你這種紅顏知己,死而無憾的。他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也不會希望你如此奔波往複……」

見到裴茗翠低下頭來,面碗中落下兩滴淚水,蕭布衣不再去勸,他知道這種傷心已經入骨,裴茗翠不為李玄霸,已經是為她心中的決心而奔波。她對李玄霸感情極深,李玄霸去了,她說服不了自己收手。

裴茗翠無疑也是個異常執著的人。

夜涼如水,只有一旁的爐火才給這寒夜中帶來一股暖意,老者不再望著這對奇怪的食客,只是望著遙遠的夜空。那裡,繁星點點,亘古不變。

「我一生中最欣賞的男人有三人。」裴茗翠並不抬頭,低聲道:「一個是聖上,我知道他在很多人眼中不可理喻。我卻知道他是個深情的男人,到現在還忘不了陳宣華。死了的人,你能記住多久,一天還是一輩子?聖上能記住一生,我為姨娘感謝他。第二個我欣賞的就是玄霸,我和他青梅竹馬,卻只整日見到他為命掙扎,我內心為他痛一生,臉上卻為他笑一生,他死了後,我再也沒有笑過……」

蕭布衣聽的心酸,卻只是望著眼前的這個奇女子,他知道的越多,發現自己越是難以理解這個女人的心思。

她雖然總把自己表現的粗獷些,可是內心的細膩宛轉實在少有人及。

「我第三個欣賞的男人就是你。」裴茗翠抬起頭來望著蕭布衣,眼角還有淚水,卻並不拭去,「蕭兄,我可以說是看著你從平民一步步走到今天大將軍的位置,我為你高興,卻也感覺是我拖你下水,倒也有些惘然。我最初不過是想給聖上找個良臣,後來又想讓蕭兄慢慢的了解說服聖上,可我發現自己這一切不過是徒勞,很多事情,已經無法改變。可蕭兄的改變實在讓我詫異,可功高蓋主畢竟不是什麼好事,子胥文種淮陰侯,哪個最後都是不得善終,聖上雖封你為大將軍,可也是權宜之計,你做不好,就會為舊閥所殺,比如今天的行刺,以後的兵變,你做的好,聖上最終卻不會留你……」

蕭布衣錯愕,不是為自己的處境,而是為裴茗翠竟然當著他面說出楊廣的心思。

裴茗翠輕輕嘆息一口氣,「聽說聖上被圍,我顧不得再找魏刀兒,徑直從涿郡前往東都去請救兵,你也知道,我的消息向來都靈通些。只是消息可以用鴿子,請救兵還是要人的。」

蕭布衣想起當初裴蓓出塞時候的鴿子,知道她所言不虛。

裴茗翠又道:「雁門被圍,我得到消息後快馬到了東都,然後請兵去雁門郡,我不好露面,只能隨後趕到。可到潼關的時候才知道雁門之圍已解,我在潼關一直等聖上,聖上卻去了東都。」

蕭布衣皺眉道:「當初聖上宣告的好像是去西京,為什麼又轉到東都?」

裴茗翠緩緩搖頭,「去西京是步好棋,可去東都嘛,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知道聖上的脾氣,在潼關並沒有勸阻,只是準備去太原祭奠完玄霸後,再回東都問問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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