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節 蹉跎

從馬邑北上,一路上綠草青青,天高雲淡。時不時地見到幾處牧民,愁苦滿面。

這裡風景雖好,卻是處於突厥和大隋的交匯之處,近年來大隋突厥關係日益交惡,不時的有突厥兵南下掠奪,當這是肥羊所在,戍守邊陲的大隋兵也是多有反擊,雙方互有損傷,苦了的卻是這裡的百姓。只是這裡雖苦,百姓們還是擔驚受怕的留在這裡,因為他們已經找不到一方屬於自己的樂土。苛政兵役對於他們來說,實在是比雙方交戰掠奪還要讓他們膽顫心驚。

一隊兵約為三百人左右,個個盔甲鮮明,駿馬良弓,不急不緩的向北行進,在晌午時分已經到了紫河。

紫河的河水一如既往的明亮清澈,靜靜的流淌。遠方的青山巍峨,連綿迤,龍蛇般的拓展去,馬上一將軍混鐵槍輕揮,沉聲道:「下馬歇息一個時辰。」

三百騎兵齊刷刷地下馬,動作一致,拿鍋生火,做飯取水,有數人負責放馬餵養,卸下輜重,有兩人卻是縱馬飛奔向前馳去,接替前哨兵士,每個人都是默然做事,卻是做的都是一絲不芶。不過倒還有數十個人沒有下馬,不望將軍,只是望向另外一個騎白馬的人。

蕭布衣笑罵道:「這裡官職我大,指揮卻是李郡丞最大,以後你們聽從李郡丞的指揮就好。」

那數十個漢子轟然應了聲,稀稀落落地下馬,盤膝坐下來,孫少方搖頭道:「你們吃喝享受的習慣了,就等著吃飯呢?」作勢一腳踢過去,「還不幫手收集取火的枯枝?」

眾漢子當然是跟隨蕭布衣南下的禁衛,胡彪,孫晉都是赫然在列,實際上南下的禁衛此次倒是大多數的都跟在蕭布衣的身邊。阿銹和周慕儒卻是留在虯髯客的身邊,只為有什麼不虞通知之處。

眾禁衛雖然出來的久了,可很多卻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像周定邦那種人當然也有,卻是不多。蕭布衣從梁郡出發的時候,倒是允許這些禁衛徑直迴轉東都。孫少方卻是難得的清閑,想在東都無事,請求跟隨蕭布衣。他一請求,其餘的禁衛都是轟然相應,知道如今的太僕少卿紅得一塌糊塗,跟著他大有作為,迴轉東都吃著俸祿清貧的要命,跟著蕭大人到處打秋風很是痛快。這個大人雖不搜刮錢財,可若有地方官送錢上來也是從不推搪。這樣一來一回的途中,眾人倒是哪個都是大賺了筆。

張慶卻是要去東都,一方面要向兵部迴文,另外一方面卻是因為周定邦的緣故。孫少方雖然圓滑,但是許下的諾言卻是從不忘記。周定邦雖是叛變身死,可情有可原。一家老小無依無靠,孫少方把張慶留在東都就是有照顧周定邦家人的意思。

蕭布衣寶藏到手,早有安排,除了袁嵐等少數人知道外,就算孫少方都是不知。地方官的孝敬倒是盡數分給了手下,讓眾禁衛死心塌地地跟隨。

他們從梁郡到了太原郡晉陽宮,只是經過半天休息就是趕到了馬邑,馬邑又呆了一夜,第二日就是啟程向突厥進發。只是來的時候不過數十人,再次前行的時候卻多了個李靖和三百兵士。

李靖素來沉默寡言,眾禁衛在東都有識得有不識的,知道他本來是個員外郎,最近才當上的郡丞,本來都有輕視之心。可是見到蕭布衣對李靖素來親熱和恭敬,倒是不敢小瞧了李靖。李靖有什麼本事眾禁衛不清楚,可蕭大人的本事那是有目共睹,蕭大人有禍事當先頂著,有好事眾人分享,這一路南下早讓眾禁衛口服心服,蕭大人都敬重的人物,他們當然也要敬重。不過他們閑散的慣了,李靖手下的兵士對李靖是言出法隨,莫敢有違,他們卻還是慵慢懶散,不服李靖的號令。

「二哥,又要休息嗎?」蕭布衣笑道。

「你很急去當這個賜婚使嗎?」李靖下馬問道,順便卸下了馬鞍,蕭布衣亦是如此。

蕭布衣知道李靖是愛惜馬力,很多地方都是親力親為,只因為騎兵交戰,蓄積馬力最為重要,李靖每次休息的時候都要卸下馬鞍,看似麻煩,卻只是為了馬兒更好的征戰遠行。

「急倒不急的。」蕭布衣盤膝坐下來,望著遠方,「只是這個賜婚使並不好做。」

「你知道就好。」李靖也是坐了下來,望了眼眾禁衛的散漫,皺了下眉頭。

「何時二哥有空,把我的這些手下訓練成你兵士那樣就好。」蕭布衣苦笑道:「他們閑散慣了,和我一樣,二哥莫要見怪。」

李靖搖頭,「見怪倒不會見怪,只是你這些手下單打獨鬥可能尚可,要說行軍作戰,不過是群烏合之眾而已,不堪一擊。」

蕭布衣點頭,「二哥說得極是。」

李靖望著遠方,「三弟,我知道你武功現在已經很是不差,但要是在千軍萬馬之中,自保有餘,作戰不足。領軍在於紀律嚴明,不然諸葛武侯也不會說有制之兵,無能之將,不可敗也;無制之兵,有能之將,不可勝也。」

「二哥說點我能明白的話吧。」蕭布衣苦笑道。

李靖解釋道:「武侯說這話的意思是,軍隊訓練有素,紀律嚴明,就算是個平庸之將指揮,也不會打敗仗。可要是自己軍隊不戰自亂,即是是勇將賢將領軍,也是難免發生危險。」

蕭布衣聽得津津有味,點頭道:「原來如此,諸葛武侯說得很有道理。看來我這種的平庸之人如果能帶領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也有取勝的機會。」

李靖笑笑,「你說的也有道理,所以我在想辦法幫你訓練一支鐵軍,以備不虞。到時候若真的有什麼仗事,三弟不求殺敵,自保總是沒有問題。孫子兵法有雲,教道不明,吏卒無常,陳兵縱橫,曰亂。」見到蕭布衣翻著白眼,李靖微笑解釋道:「這句話如果要詳細闡明,那就是,如果訓練教習的方法得當,兵士就會樂於聽從將軍命令,但教習不得法的話,就算你早晚督促,也是無濟於事。將無威不行,軍無紀不勝。自古以來,自亂其軍,自取覆亡的例子數不勝數。當年秦王堅數十萬之兵看似強大,卻在淝水之戰一退而潰,歸根結底,不過一個亂字。若有號令嚴明的兵士,三千破三萬並非妄談。張將軍領河南道十二郡,往往能夠以少勝多,賊寇雖動輒十數萬之眾,卻常常一擊之下潰不成軍。說穿了就是教道不明的惡果。年初我到齊郡,觀張將軍用兵之法也算中規中矩,可就是教道嚴明四字,足可讓他百戰百勝的。」

布衣輕嘆道:「二哥說得極有道理。只是道理是道理,明白的人也不少,卻並非所有人都能和二哥一樣訓練出這等兵士。」

李靖緩緩點頭,「三弟,其實你人也聰明,現在卻不是統帥全軍的將領,因為你太過親和,和你這種人交朋友當然可以,因為你這種人真心為人,和你交友隨心所欲,心情舒暢。可做你的手下卻不行,因為他們會無所適從,世上人分多種,可有很多兵士是無令不行的。當年尚書令楊公其實不善謀略,卻能百戰百勝,你可知道什麼原因?」

蕭布衣沉吟良久才搖頭道:「不知。」

他沉吟不是思考楊素的用兵之法,而是思索李靖對他的評點,他不能不說,李靖說的一針見血,極為準確。

「楊公能百戰百勝,只是在於治軍嚴格,賞罰分明而已。」李靖緩緩道:「楊公每次出軍,務求馭眾嚴整,每到行軍打仗之時,先尋兵士過失斬之,多的時候有百多人,少的時候也有十數人的。」

蕭布衣聽的有些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他是殺卒立威嗎?只是這手段未免過於殘忍了些。」

李靖點頭,「所以我說要論武功你是不差,要說領軍打仗還是差得太多,楊公每次出軍定要殺兵立威,流血盈前,依舊言笑自若。對敵之時,先令幾百人衝鋒,攻陷則已,若是不能攻陷卻又生還者,無論多少,盡數斬之。如此一來,他手下的將士出戰都有必死之心,是以戰無不勝,才能成為大隋的名將。只是他雖然法度森然,可跟隨他的將士,微功必錄,寸功必賞,這比起一些將領帶軍攻敵,將士的功勞卻被文吏篡改強過很多,是以將士反倒更願相隨楊公。」

蕭布衣輕輕嘆息道:「我才發現,有些事情,有些人永遠做不到的。」

李靖輕輕拍拍他的肩頭,安慰道:「好在你做的事情,有些人也是永遠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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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蕭布衣交談兵法良久,用過午飯,拔寨前行。李靖做事素來有條不紊,不急不緩,眾人雖然趕路,卻是很少感覺疲倦,不由都是暗自佩服李靖的調度得法,孫少方私下也是對蕭布衣挑起大拇指,說什麼蕭大人果然有識人之明,區區的一個馬邑郡丞也不簡單,當初在東都之時,只是聽說過李靖不差,今日得見,才覺得名不虛傳。

蕭布衣暗自好笑,心道自己識得李靖進而結交李靖多少還是因為知道李靖很牛的緣故,這和什麼識人之明半點瓜葛沒有的。

李靖任人褒貶,喜怒不形於色。眾人過了紫河,在李靖的帶領下,卻是徑直向北進發。李靖雖然久在東都,可算是不出門還是知曉天下事,但他對突厥地勢也是不熟,一切所知不過是書籍上記載而已,所以在馬邑早早地找了個毗迦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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