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節 謀逆

上林苑外十數里外是片地域頗大的樹林,月光如水下,整個樹林彷彿盤亘在地面的一個怪獸,靜靜的等候著吞噬著世間萬物。

正月十五酉時,雪早早的停了。寒夜裡樹林周圍,咋一聞是靜寂無聲,可若是仔細的去聽,才發現靜寂中有種不安的騷動,有種不安的恐懼。樹林像是怪獸,樹林里動靜卻像是平靜海面下蓄積的驚濤駭浪,隨時翻湧出來,就會把海面上一切捲入萬劫不復的海底。

近千兵士靜靜的埋伏在森林中,一動不動,雕塑一般。天雖寒冷,兵士都是甲冑在身,鐵打的神經般凝望遠方,那裡有一條道路,開闊筆直,路的盡頭就是東都皇家第一御花園上林苑,路的那頭,遠見墨青的群山輪廓,那是伊闕山和香山余脈的蔓延。

兵士恪於將軍的威令不敢稍動,林子中的幾百匹戰馬卻是有些不安和興奮,馬銜枚,人銜草,只為了不為敵方察覺,蓄勢待發之下,整個樹林的凝雪也不如兵士將軍的殺氣之寒。

人不寐,將軍卻是金髮,只是這次要哭的卻是哪個?

◇◇◇◇◇

李敏見到叔父坐在椅子上,臉上閃過一絲憤怒之意,無論如何,楊廣這時候讓申明公出來,已經是不懷好意。

申明公老邁,又是重傷之下,只宜靜養,楊廣這個時候把他推出來,簡直就是謀殺的心思!他可以把別人玩弄在手心之中,只是因為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心中升起一股怒火,李敏向楊廣施禮道:「聖上垂憐,叔父老邁,不堪勞累,還請聖上讓他迴轉休息為好。」

「哦?」楊廣微笑道:「朕很久沒有和申明公賞月了,約他出來,不過是一番好意而已,柱國你多想了。」

群臣都是面面相覷,不敢多言。誰都看出來了楊廣不懷好意,誰也看出了李敏的氣憤填膺。如今矛盾看起來一觸即發,可是他們都想置身事外。誰都不想成為這場政治鬥爭的犧牲品,因為李家免死丹書鐵券書寫過,自今以後,雖有罪,但非謀逆,縱有百死,終不推問。李敏和楊廣只能說是個人矛盾。雖然說是積怨已久,畢竟是無傷大雅,算不上謀逆。可他們若是動了真火,二人不會有事,只能是傷及無辜。

「臣真的多想了?」李敏長吸一口氣,走到了叔父的身邊,彎身下來看著叔父的臉。半晌才抬起叔父的下頜悲聲道:「聖上雙眼不瞎,不知道能否看出申明公已經暈了過去?」

群臣聽到李敏話語中大為不恭,都是相顧駭然失色。楊廣高台之上臉色陰沉,「你說什麼?」

「我說聖上雙眼不瞎,卻以為所有的大臣眼睛都瞎了不成?」李敏霍然站起,臉上滿是蕭殺,推車的宮人見到他的臉色,竟然駭的倒退兩步,可見李敏臉色的凄厲。

楊廣高台上冷笑一聲:「柱國,你說此大逆不道之言,可是想反了不成?」

蕭布衣一旁見到,心中惴惴。現在的確是瞎子都看的出來,這場賞月賞燈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楊廣看起來真的對李敏和李閥不滿,這次言辭相逼,聽起來惱怒之言,卻實在是大有深意。

只是感覺李敏素來老謀深算,喜怒不形於色,這次悲憤莫名,看起來倒有些做作的意味,難道他自恃持有丹書鐵券,這才敢對楊廣出言不敬?

楊廣說了想反兩個字的時候,群臣悚然,兵部尚書衛文升上前施禮道:「聖上,想必柱國是關心申明公心切,這才亂了分寸,出言不遜,還請聖上……」

「莫要向這個昏君求情了,我對他已經是心灰意冷。」李敏一句話讓衛文升臉色大變!

誰都知道衛文升想要和李敏結為兒女親家,誰都知道衛文升和李敏私交極好。這次聖上和柱國言語抵觸,也就是衛文升這種人才會出來勸架,都以為李敏會借桿下驢,卻沒有想到李敏口出昏君二字,居然把事情鬧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昏君,心灰意冷?」楊廣高台笑了起來,饒有興趣地問:「不知道李愛卿何出此言?」

蕭布衣見到楊廣臉上的笑意盎然,眼中卻是半絲笑意都沒有,暗自嘆息一口氣,只想著潔身自好就好,沒有必要趟這混水。歷代攪入宮中勾心鬥角的大臣,就算僥倖贏的了,最終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你自誇千古一帝,一代明君,誇三皇,超五帝,下視商周,使萬世不可及!」李敏連連冷笑:「可這不過是你的妄想而已,楊廣,你還要做夢到幾時?」

他一聲楊廣說出來,周圍的禁衛軍已經上前了一步,齊齊地吶喊。群臣失色,知道今日之事已經不可調和!

楊廣終於不再微笑,淡淡道:「朕不是千古一帝,難道你是?」

「我當然也不是,可你更不是!」李敏放聲長笑道:「先帝在時,鞠躬盡瘁,為國為民,就算逃荒之時都不忘記詢問百姓的疾苦,聞百姓吃糠咽菜時候潸然淚下,他是個好皇帝,是個千古一帝。可是你呢?你不配!你終日想著你的大業,你可曾有一分心思想到了天下的百姓?」

「大膽李敏,竟然敢說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們愣著做什麼,還不拿下。」司馬長安嗄聲叫道。

眾禁衛厲喝一聲,齊齊的上前,持戟圍了過來。楊廣高台之上卻是笑道:「暫且退下,朕倒要聽聽柱國的高論。」

司馬長安愕然,卻是止住眾兵衛的上前。

李敏放肆地笑了起來:「楊廣,你終於逼我說出這些話來,如今卻又做起這種假仁假義的事情來了?你以為群臣都會被你的仁義蒙蔽,還是以為你的手下不過都是溜須拍馬之輩,就算你放個屁他們都會說成是香的?」

楊廣冷冷地望著李敏道:「繼續說下去。」

李敏拱手向天道:「蕭少卿仆骨揚名,我也曾聽他說過一句話的,那就是人在做,天在看,我對此話深以為然。」

蕭布衣不能不佩服這老傢伙的老謀深算,就算死也要拉個墊背的,可他只能默然,話都不能多說一句。可如此看來,李敏這個老傢伙對他也留意很久,甚至他在仆骨說的一句話都記得。

李敏嘆息道:「這天下本來並非楊廣你的天下,你楊廣真的以為自己素有大才,得天下是順應民意的緣故,大謬不然!先帝雖從北周皇帝手上奪得了皇位,但那才是真正的得民心者得天下。先帝取得了北周的天下,可見皇位並非世代流傳,而是有德者居之而已。可你楊廣有何德才坐此高位?你隱忍十數年,誣陷太子楊勇,陷害諸位兄弟,以假仁假義蒙蔽先帝先後,這才取得了皇位。可太子、秦王、蜀王、漢王哪個服你,哪個沒有反你?你坐上皇位,不思蒼天厚德,倨傲不聽諫言,不顧百姓死活,先後大興土木,修東都、開運河、擊吐谷渾、巡遊玩樂,可知道死了多少百姓兵士?你夸夸其談的功績不過建立在天下百姓的鮮血和骸骨之上。運河開通了,好一個利在當代,功在千秋,可是已經到了丁男不供,始役婦人的地步,楊廣,你聽到這種奏摺,可曾有過一絲的內疚?」

群臣惴惴,楊廣只是冷笑,任由李敏說下去。

「你只是想著做自己的千古一帝的千秋大夢,妄想三征高麗,以先帝之能,征伐高麗都是無功而返,你又何德何能,妄想統軍打下高麗?你毫無軍事才能,征伐的一路上只知道吃喝玩樂,奢侈鋪張,不用猛將良將,妄想不戰屈人之兵,浩浩蕩蕩的幾十萬軍士,回來的不過幾千之人,你每夜想到此事,可曾夢到屈死的數十萬冤魂?」

楊廣笑容已經凝結,臉色鐵青,雙拳緊握,還是一言不發。

「你一戰敗北,不思教訓,再征三征,如今還要妄想四伐高麗。」李敏見到楊廣不答,正合心意,反正已經撕破了臉皮,倒是沒有了以往的束手束腳:「二征高麗的時候,楊柱國反你豈非無因?只可嘆楊柱國為國身死,換不來你半分的悔改之意,三征高麗之時,已經民不聊生,不堪使役。如今中原烽煙四起,你以為是百姓反你嗎?你錯了,大錯特錯,如今是老天都在反你!民要反你,你可以鎮壓,天要反你,不知道你能否封住蒼天之口?」

眾臣面面相覷,臉色各異,心道這個李柱國今天怎麼了,難道真的要反叛不成。以聖上的脾氣,今天的李柱國不死也要扒層皮了,可深知李敏為人的都是大為奇怪,知道李敏此人素來不打無把握之仗,今天的所為,實在大違常規。

楊廣冷笑道:「朕不能封蒼天之口,但是想要封你的口還是很容易的事情。蘇納言,如今李敏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該當何罪?」

蘇威大為頭痛,顫巍巍的上前道:「回聖上,李柱國雖是口出妄言,但請看在他勞苦功高的份上……」

楊廣大為皺眉,嘴角一絲冷笑。

「蘇納言,多謝你的美意,只是我李敏今日既然敢和昏君對峙,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李敏搖頭道:「昏君,你說我是想反,這你可大錯特錯,我忠心為國,實在是從未有過反意。可是你這無道昏君卻是做夢都想我反,為什麼?因為我手上有先帝賜予的丹書鐵券,你殺我不得!你殺了我,不但違背先帝的遺願,還讓天下功臣寒心,你只怕殺了我一個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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