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節 送上門來

夜深人靜,無月無星。

裴宅的大廳上只亮著孤燈一盞,茫茫黑暗中看起來彷彿迷途的羔羊,又像是指路的明燈。

裴茗翠孤單地坐在大廳里,大廳內並不寒冷,她面前卻只有冷茶一杯,看起來很久沒有添過茶了。

遠方不知何時也亮起了一盞孤燈,迂迴的向大廳的方向走來,孤燈走近後,才發現是一老僕提著燈籠,身後跟著一人。

蕭布衣遠遠望見大廳中坐著的裴茗翠,心中不知是什麼感覺。他以為裴茗翠不過是個豪放女的時候,才發現她是粗中有細,諸事算計百無一失,他以為自己不了解這個人所作所為的時候,卻知道了她為了姨母陳宣華的一個承諾,為了一個所謂深情的男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對於楊廣,她比任何一個朝臣都要忠心。他以為她也是極為豐富的感情,就是不肯外露的時候,才發現她的鐵石心腸,為了一個目的,可以說是不擇手段,她是怎樣的一個人,蕭布衣不知道!

他靜靜地立在廳外,裴茗翠也是靜靜地望著他,沒有以往的熱情相迎,拉手入席。二人看起來都在研究對方,可是彼此眼中只有寂寞,並沒有敵意。

「貝培現在怎麼樣?」蕭布衣終於打破了深夜的沉寂,緩步走到桌子旁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水。無論事情怎麼變化,現在貝培的安危是他最應該關心的事情,就算是質疑,也要留到後面再說。

「你知道是貝培?」裴茗翠淡淡道。

「我若是不知道貝培,怎麼會來?」蕭布衣抿口茶水放下茶杯,他發現自己居然少了憤怒。當初在四方館認出貝培的那一刻,他差點想去掐死裴茗翠。原因很簡單,貝培是裴閥的人,她的一舉一動都是聽命裴閥,更準確的一點說,是聽命裴茗翠。裴茗翠竟然讓貝培去做這種九死一生的事情?可是他走到裴宅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並沒有責問裴茗翠的權利,一點都沒有!

「她沒有死。」裴茗翠終於道。

「為什麼要她去?」蕭布衣鬆了一口氣。

「不讓她去,讓我去,還是讓你去?」裴茗翠譏笑中帶有漠然,「或者讓一個別的女人,但是你不認識的去送死?」

蕭布衣沉默下來,裴茗翠說的很尖銳,但是他不能不承認她說的很現實,也很諷刺。的確,刺客若不是貝培,他也不會如此憤怒,可刺客要是別人,同樣也是人命一條,但他卻會因為事不關己的緣故,而看戲一般。

蕭布衣來的時候有太多的問題想問,可是被裴茗翠幾句話反問過來居然無語。半晌才又想起一個問題:「楊笑佛是裴閥的人?」

「互相利用而已。」裴茗翠淡淡道,有些疲倦的樣子:「我知道以你的性格。前程可以不要,性命可以不要,但是義氣不能不要,只要是你的朋友在危險之中,你就少了分超然,多了分衝動,所以我讓楊笑佛提醒你一下。這場行刺安排了很久,任何人都不能阻擋。」

「可是卻失敗了,難道不是嗎?」蕭布衣冷笑道。

裴茗翠嘴角終於露出狡黠的笑:「如果你都認為是失敗了,看來事情已經成功了大半。」

蕭布衣皺起了眉頭:「你說什麼,我怎麼不懂?」

裴茗翠抿口茶,對這個問題不做回答。

「為什麼要殺李渾?」蕭布衣又問。

「這個問題,我不能回答你。」裴茗翠放下茶杯道:「蕭兄,有些事情你想出來是一回事,可是我告訴你是另外一回事。你做事有自己的原則,我也一樣。」

蕭布衣苦笑道:「看起來我不該來。」

「可是你還是來了,我也知道你會來,今天你不來,你就不是蕭布衣。」裴茗翠嘆息一口氣道:「這就和我不安排貝培去刺殺,我就不是裴茗翠一樣。」

「原來我和貝培也不過是裴小姐手上的棋子而已。」蕭布衣自嘲地笑笑。

「你們當然是棋子,可我也是。」裴茗翠目光投到遠方的黑暗中,落寞道:「但如果一個人的死可以換來千萬人不用死的話,那他也算是死得其所。」

「你也一樣?」蕭布衣帶有譏誚地問。

裴茗翠霍然轉頭,雙眸似海:「不錯,若是我裴茗翠的死能換來大隋江山安定的話,我去死又有何妨?做事總是要死人的,但要死得有所收穫!蕭兄,你讓我欽佩的就是義氣,可你讓我頭痛的也是義氣。你這種人,做朋友很好,可是要做大事,」裴茗翠嘆息一口氣,緩緩道:「要做大事,恐怕還差了些。」

「這世上人若都是做大事的人,也實在有點寂寞。」蕭布衣聳聳肩頭,自嘲道。

裴茗翠也笑了起來,少了分感慨:「蕭兄說的不錯,人與人不同,蕭兄若是做大事的人,今夜你我話都不會多說一句,也是寂寞。」

蕭布衣望著裴茗翠,感覺她有時洒脫,有時羈絆,想起袁天罡說的,人一偏執,禍端必生,很多事情,順其自然的好。可如何來看,裴茗翠都不是那種順其自然的人。

「你認為殺了李渾就能換得大隋江山的穩定?」

裴茗翠嘴角笑容有些生澀:「我不知道,但是我總要去做一些事情竭力讓大隋的江山穩定,是不是?」

蕭布衣漠然。

「荊軻知易水蕭蕭不還還是義無反顧,專諸明刺殺王僚必危機重重,還是血濺當場。要離為殺了慶忌斷臂舍妻,事成自刎而死,聶政刺殺俠累後挖眼毀容,只為不連累家姐。」裴茗翠輕聲道:「他們難道不知道會死?可是他們為什麼還要去做?我想就算讓他們重活一次重新選擇,他們還是會義無反顧的去做。只是因為他們本性如此,這就是命!就如蕭兄般,明知道出手就是舍卻前程,亡命天涯還是想要去救貝培。」

蕭布衣微微動容,想到這就是命的時候,忍不住想到了太多。

裴茗翠輕嘆一聲:「古人有古人的原則,蕭兄有蕭兄的原則,我裴茗翠也有我裴茗翠的原則。有些事情,去做的時候,不會去考慮自身的生死利益,而只是因為想做而已。重新面對,亦是如此。古人有雲,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我裴茗翠只知道自己就算重活一次,還是會如此作為,絕無反悔。」

她說的聲音雖輕,蕭布衣卻聽出裡面的斬釘截鐵之意,不由有了欽佩之意,半晌才道:「對錯只存已心,只怕後人多有不解。裴小姐苦心孤詣,我只怕……」

裴茗翠笑了起來:「我何須別人理解,只蕭兄一人諒解,我已經覺得老天待我不薄。」

蕭布衣見到裴茗翠說何須別人理解的時候,儼然是楊廣的影子,只能心中嘆息,長身而起道:「夜已深,多謝裴小姐解釋。」

「蕭兄等一下。」裴茗翠突然拿出一個木板,丟到蕭布衣桌案前,「蕭兄有空可以看看這個,以蕭兄的頭腦,想必會明白很多事情。」

蕭布衣見到木板上密密麻麻寫著文字,上書禮制凡品,不拘上智,法備小人,不防君子。太傅上柱國申明公器宇宏深,風猷雅曠……

有些不明白裴茗翠的意思,蕭布衣問道:「這是什麼?」

「這是先帝給李家丹書鐵券的副本,」裴茗翠揮揮手:「以蕭兄的頭腦,迴轉的時候看一遍,仔細想想,我想今日也算不虛此行了。」

送走了蕭布衣,裴茗翠並沒有休息,沉思坐了良久,這才下定了決心般的離開大廳,來到了一間偏房前,又猶豫了片刻,徑直推門走了進去。見到床榻上盤膝打坐的一人睜開了眼睛望過來,輕輕嘆息一口氣道:「裴蓓,你的傷勢如何?」

床榻上的赫然就是貝培,也就是女扮男裝的裴蓓。這時的她多少有些滑稽,胡服在外,嬌弱在內,除去了化妝的貝培臉色蒼白,鼻樑挺直,雙眉有如新月般彎彎,嘴唇卻因為失血過多有些乾裂。無論怎麼看來,她都是長的極為秀氣的女人,只是臉上有種天生的冷淡讓她少了分女性的柔弱。

蕭布衣如果見到多半會讚歎裴蓓易容的神鬼莫測,因為從她男裝的小鬍子貝培來看,誰都猜不到她本身居然如此美麗。

裴蓓見到裴茗翠進來,就要起身下榻,裴茗翠卻是伸手止住,輕聲道:「你多休息下吧。」

「小姐,裴蓓傷勢不算重。正常行走尚可,但是要打鬥的話恐怕還要過段時間。」裴蓓對裴茗翠很是尊敬。

「要打鬥的話?」裴茗翠喃喃自語:「你很喜歡打鬥嗎?」

裴蓓目光有了不解,想了下,終於說道:「不喜歡。」

「哦,」裴茗翠微笑道:「那看來我讓你做個殺手,倒是違背了你的本意。」

裴蓓搖頭道:「裴小姐,裴蓓沒有什麼本意。我只知道,若非沒有裴家的收留,裴蓓早在十數年前已經死了,對於裴家的恩情,裴蓓沒齒難忘。」

裴茗翠笑笑:「難忘不難忘的倒無所謂,只是現在有人因為你找我來抱打不平了。」

「誰?」裴蓓豁然抬頭,轉瞬明白了什麼:「裴小姐,他什麼都不知道,如果有得罪你的地方,請你原諒。」

「他做的事情他自有擔待,何須你來道歉。」裴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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