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3章 誰之過

陳太忠徹底搞明白事態之後,居然就那麼無語了——發生這種事情,到底是誰的錯?

正好馬老漢目前也在分局,他讓人把人帶過來。

這位看起來,神智還算正常,不過當他知道,自己面前是北崇的區委書記之後,眼睛一亮,「你能安排我女兒和安德福聊一會兒嗎?」

「你又不是北崇人,以為我欠你的?」陳太忠一聽就樂了,你跑到我北崇來自殺,我還沒找你麻煩呢,「我就好奇問一句,你憑啥就覺得別人該見你?」

「我女兒是他的粉絲,他身為公眾人物,就該有這個義務,」老漢不愧是教師出身,口舌很是便給,「沒這個承擔能力,就不要做公眾人物。」

「這才奇怪,公眾人物就不能有……」陳太忠剛想強調,公眾人物也有自己的私密空間,可是轉念一想,你人物都公眾了,還私密什麼?於是他換種表達方式,「他的粉絲多了,都像你家這樣要求,你覺得他還有時間吃飯喝水和睡覺嗎?」

「但是我家小芬是不同的,」馬老漢大約也是常被人問起這個問題,回答得很乾脆,「為了他,孩子茶不思飯不想甚至輟學,為了他,我們已經傾家蕩產,為了他,我不惜去賣腎,這樣鐵杆的粉絲……他能有幾個?」

「如果你的學生也這麼做,你會鼓勵呢,還是反對呢?」陳太忠饒有興緻地發問。

這話是陷阱,身為教師,絕對不能鼓勵學生這麼做,如果反對的話,那就自相矛盾了。

「你這個思維,太絕對化了,並不是除了鼓勵就是反對,」馬老漢很明顯意識到了問話的微妙,他先是反駁,然後想一想之後,他回答道。

「如果是我的學生,我身為教師,會委婉地多做工作,建議他學業為重,但這是我的女兒,親生女兒,做不通工作,那也只能選擇支持她了……我家只有這麼一個。」

「計畫生育這個基本國策……嘖,」陳太忠咂一下嘴巴,他原本以為,對方神智會有點不正常,不成想,人家是個頭腦和邏輯都很正常的人,最多可以說,是有點偏執。

聽到老漢語氣中那種濃濃的無奈,他都禁不住要憐憫一下,不過大抵來說,他還是個心腸極硬的人,於是就又笑著發問,「如果聊過之後,你女兒又想跟他結婚呢?」

「不會的,我的女兒我了解,不會的,」馬老漢低聲嘟囔著搖頭,可是想一想,他又嘆口氣,「那我們也只能儘力支持了……就這麼一個孩子,不過我相信她不會的。」

「呵呵,」陳太忠輕笑一聲,心說此人看起來正常,終究還是不夠正常的,「捨得為他大把花錢的粉絲,有的是,你家這點錢,也能算鐵杆粉絲?」

「不是每個粉絲,都會為他傾家蕩產的,」馬老漢很自然地回答,還略帶一點驕傲。

「你說錯了,沒有足夠的財力,就不要去做鐵杆的粉絲,情種只生於大富之家,」陳太忠點起一根煙來,很赤裸地表示,「我這話說得功利了,但這是事實,經濟條件不允許,適當地支持一下偶像就行了,否則就是對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家庭……不負責任!」

馬老漢沉默半晌,最終伸出手來,「能給根煙嗎?」

接過書記遞來的煙,他抽了兩口,又嘆一口氣,「孩子還小,終究會成熟的,媒體也說了……安德福他該給孩子一個機會。」

「原來真是很知名的粉絲,」陳太忠不無嘲弄地笑著,「看來傾家蕩產也有好處。」

「有幾家媒體,都打包票要幫著聯繫,但是都沒有成功,」馬老漢悶聲回答,「還有一家電視台向我們賠情道歉,我就奇怪了……支持一個孩子的尋夢之旅,錯了嗎?」

「帶走吧,」陳太忠一擺手,沖一個警察示意,他已經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

「陳書記,能幫我家小芬安排一下跟安德福的見面嗎?」馬老漢站起身的時候,還不忘再問一句。

「還是那句話,我欠你的嗎?」陳太忠不屑地冷笑一聲,「我能幫她,但是不會去幫,我更願意勸你女兒自殺……只知道索取,不知道奉獻,害得自己的父親都要跳河,這樣的人,活著也是糟蹋公眾資源。」

「那是我的女兒,我願意,」馬老漢話說到一半,被警察粗暴地拽走了。

陳太忠真的想明白了,這世界上,從來不缺乏狂熱的粉絲,以前不缺乏,以後也不會少,但為什麼,獨獨這個馬芬,會被諸多媒體捧為「自發性公眾人物」呢?

說來說去,是以前的信息不夠靈通,而現在被稱為「信息大爆炸」的時代,以前那些聳人聽聞的事件就少了嗎?未必少多少,只不過現在報道出來了。

那麼下一個問題就來了,信息大爆炸的時代,媒體該如何生存?那自然是要沒命地博眼球,是的,這是一個娛樂至死的年代。

至於馬老漢說的什麼「尋夢之旅」,陳書記認為,這個說法本身是有積極的一面的,他自己還倡導中國夢啥啥的。

但是一個合格的媒體,支持一個孩子尋夢,應該先很負責地聯繫上家,否則那是對孩子的打擊——事先聯繫一下安德福,獲知他的意願,再決定支持不支持,這很難嗎?

說白了,這是媒體為了博取眼球,無下限地炒作所致,導致馬芬一家人都生出一種幻覺,認為你安德福不見小姑娘,這就不對了。

馬芬有很多不對,很多不成熟的地方,或者神智也未必就正常,但是一個不富裕的家庭,傾家蕩產地支持偶像,真的值得宣傳嗎?

是誰給了那些媒體權力,如此喪心病狂地消費一個可憐的孩子?

若是沒有這些不負責任、甚至可以說為博上位而無恥的媒體,這一切……想來未必就會發生。

「這輿論宣傳,還真是了不得的陣地,」陳太忠很悲哀地發現,這些無良媒體,對他所要推行的道德建設,帶來了極大的阻力,對傳統道德,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力量。

看著他沉思,朱局長也不敢打擾,直到聽他說出這句話,才笑著發問,「這個傢伙,該怎麼處理?」

「勞教,」陳太忠淡淡地吐出兩個字,「救他、處理他的事情,北崇不需要付出人力物力嗎?得讓他把這個錢給咱們掙回來……找死也別來北崇。」

把要自殺的人勞教起來,也就您敢這麼決定了,朱局長笑著點點頭,「快一點了,還是先找地方吃點吧。」

「去席老幺吃飯的地方,見一見他,」陳太忠站起身來。

席老幺吃飯,就在分局不遠的一個小飯店,他是閃金鎮的一戶麻農,生活水準在平均線上,此次北崇搞苧麻文化節,他也有閑心過來玩,正遇到馬老漢跳河,他仗著水性好,將人救了上來。

現在他正跟兩男兩女坐在一起吃飯,桌上都已經是殘羹冷炙了,只剩下了幾根蘿蔔絲,幾十顆花生米,不過三個男人杯中還有殘酒,就那麼邊喝邊聊著。

想到自己救了那麼個玩意兒,席老幺也很掃興,事實上他還等著確定了獎勵,請這幾個親朋吃點好的呢,「真尼瑪晦氣,汗衫還掛了個口子,早知道,就看著那鱉孫淹死算了。」

「陳區長不是要請你吃好的嗎?」一個女人問他一句。

「無功不受祿,咱丟不起那人,」席老幺略帶一點醉意地回答,「尼瑪……就是可惜我這汗衫了,穿了還不到三年,回家你嫂子又要嘮叨。」

「下回還得救人,」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大家扭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陳區長,他笑著發話,「你救他之前,也不知道就是那麼個鱉孫,對吧?」

「呀,陳書記,朱局長,」席老幺見狀,忙不迭晃晃悠悠站起身來,笑著回答,「我是氣不過,就那麼一說……下回肯定還要救。」

「這才是咱北崇漢子,」陳太忠笑眯眯地豎起一個大拇指,「還能吃點嗎?我請客。」

「能,再來只雞都沒問題,大不了晚上不吃了,」席老幺笑著一拍肚皮,「能跟老父母一起用膳,那太榮幸了……就是救了那麼個玩意兒,給您丟人了。」

「那也要獎,」陳太忠摸出一沓錢來,「沒讓人死在北崇,就是你的功勞……這是兩千塊,你收好了。」

「這怎麼好意思呢,」席老幺訕笑著搓一搓手,想拿卻又不好意思,「您給兩盒大熊貓,再加上這頓飯,就行了。」

「你小子想得美,大熊貓可是有錢都買不到的,」朱奮起笑著插話。

「真能買到,也花不了多少錢嘛,」席老幺不以為意地回答,要不說北崇人真的很直,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也不怕面對的是警察局長。

「行,再給你兩盒大熊貓,」陳太忠又從包里摸出兩盒煙遞給對方,放在錢上一起遞過去,「別不好意思拿,區里就是鼓勵大家見義勇為……勿以善小而不為。」

不知道為什麼,見了馬老漢之後,他心裡就一直堵得慌,直到見了這個淳樸的北崇漢子,胸中一口氣才順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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