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杜小康就不能將他扮演的形象,再堅持下去了。別人不信,他自己當然更不信。
杜小康又呆在紅門裡,不常出來了。出來時,也不再像從前那樣精精神神的了。杜小康還沒有長到能夠長久地扮演一種形象的年紀。他到底還是個孩子。他無法堅持太久。他必然會很快顯出他的真相來。
這天,他終於對母親說:「我要讀書。」
母親說:「我們家已不再是從前了。」
「我們家再開商店嘛!」
「錢呢?」
「借嘛。」
「借?能借的都借了。還欠了那麼多錢呢。你沒有看見人家天天找上門來要債?再說了,有錢也不能開商店了。」
「為什麼?」
「已有人家開商店了。路口上,大橋頭,好地方。」
「我不管。我要讀書!」
「讀不了。」
「我就要讀嘛。」
「讀不了!」
「我成績很好,我是班上第一名。」杜小康哭了。
母親也哭了:「哪兒還能讓你讀書呀?過些日子,你連玩都不能玩了。你也要給家裡做事。要還人家債,一屁股債。」
當杜小康終於徹底清楚已與學校無緣後,蔫了。油麻地的孩子們再看到杜小康時,他已是一副邋遢樣子:衣服扣沒有扣上,褲帶沒有插進褲鼻兒而耷拉著,鞋子趿拉在腳上,頭髮也亂糟糟的。他倒也不總在紅門裡呆著了,就這個樣子,在村子裡晃來盪去。見了同學,他也不躲避,甚至也不覺得有什麼羞愧。如果晚上捉迷藏,缺一個人,讓他參加,無論是什麼角色,他都不拒絕。他甚至慢慢變得有點想討好他們了。他生怕他們不讓他參加。那天,朱小鼓一邊走在橋上,一邊伸手到書包里取東西,不小心將書包口弄得朝下了,書本全倒了出來,其中一本掉到了河裡。杜小康正無所事事地站在橋頭上,說:「我來幫你撈。」拿了根竹竿,脫了鞋和長褲,只穿條小褲衩,光腿走到水裡,給朱小鼓將那本書撈了上來。
在與他的同學玩耍時,他總是打聽學校和他們的學習情況。「學校排戲了嗎?」「誰當班長?」「上到第幾課了?」「作業多嗎?」「班上現在誰成績最好?」……
有時,他會去找放羊的細馬玩。但玩了幾次就不玩了。因為他與細馬不一樣。細馬是自己不願意上學。而且,細馬確實也喜歡放羊。而他杜小康不是這樣的。他喜歡學校,喜歡讀書。他是被迫停學的。
那是一天中午,桑桑一手托著飯碗,走出了院子。他一邊吃飯,一邊望著天空的鴿子。有兩隻剛出窩的雛鴿,隨著大隊鴿子在天空飛了幾圈,終於體力不支,未能等到飛回家,就先落在了桑桑他們教室的屋頂上。桑桑就托著飯碗走過去。他要等它們稍作休息之後,將它們轟起,讓它們早點飛回家。要不,等下午同學們都上學來了,準會有人要拿石子、磚頭去砸它們的。當他穿過竹林,出現在教室後面時,他看到了杜小康。
「你在這兒幹什麼呢?」桑桑問。
「我家的一隻鴨子不見了,怕它游過河來,我來竹林里找找它。」
岸邊停了一隻小木船。杜小康沒有與桑桑說幾句話,匆匆忙忙上了小船,回到對岸去了。
下午上課時,靠北窗口的一個女生不停地翻她的書包,好像在找什麼東西。上課的老師問她找什麼。她說:「我的課本全丟了。」
老師問:「其他同學,是不是拿錯了?都看一看。」
結果是誰也沒有多出一本。
那個女孩就哭了起來,因為那時候的課本,都是按人數訂的,很難多出一套來。她如果沒有課本,也就意味著在整個一學期,只能與他人合用課本了。而誰也不願意將自己的課本與人合用的。
「先別哭。你回憶一下,你今天上學時,帶課本來了嗎?」老師問。
「帶了。上午還一直用著呢。」
老師問鄰桌的同學情況是否如此,鄰桌的同學都點頭說見到了。
這時,桑桑突然想起他來轟趕鴿子時見到的一個情景:教室的後窗在風裡來回搖擺著。
桑桑的眼前,又出現了神色慌張的杜小康。
下了課,桑桑走到教室後面。他看了看窗檯。他在窗台上看到了兩隻腳印。
桑桑想將他心裡想到的都告訴老師,但桑桑終於沒說。桑桑的眼前,總有杜小康吃力而無神地撐著木船的形象。
杜小康還抱著一份幻想:他要上學。
他不能把課落下。他要自學。等能上學時,他仍然還是一個成績特別好的學生。
一個月後,當桑桑到大紅門裡去找杜小康,在杜小康家無意中發現了那個女孩的課本時,被從院子里進來的杜小康看到了。杜小康一步一步地走過來,突然抓住桑桑的手,剋制不住地哭起來。桑桑直覺得他的雙手冰涼,並在瑟瑟發抖。
桑桑說:「我不說,我不說……」
杜小康將頭垂得很低很低,淚水落在地上。
桑桑走出了紅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