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白雀(二) 2

一直到天黑,戚小罐就那麼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嘴角依然白沫不斷。

戚小罐的父親戚昌龍,是油麻地最惹不起的人。戚家有兄弟五人,一個個都非凡人。而戚小罐的母親,當地人稱黑奶奶,尤其惹不起。油麻地的人談及戚家,只一句話:「一家子不講理。」現在出了這一人命關天的事,那還得了嗎?

桑喬熟知戚家人的脾性,在戚小罐送進鎮上醫院搶救後,把蔣一輪拉到無人處,說了一句:「你趕緊去躲幾日。」

蔣一輪十分緊張:「校長,我只是輕輕碰了他一下。」

桑喬說:「現在先不談這些,你趕快離開這裡。」

蔣一輪剛剛離開醫院,戚昌龍就聞訊趕到醫院。他看了兒子一眼,竟不去管兒子,大聲問:「蔣一輪在哪兒?」

沒有人敢搭茬兒。

戚昌龍就大聲喊叫:「蔣一輪在哪兒?」

桑喬走過來:「老戚,你先安靜一下。」

桑喬在油麻地一帶,屬德高望重之人,戚昌龍倒也沒有向他撒潑,只是說:「把蔣一輪交出來!」

桑喬說:「如果責任在他身上,他跑也跑不掉。」

地方上的幹部來了,對戚昌龍說:「現在是救孩子要緊。蔣老師的事,自有說法,不會對你們家沒有一個公道。」

戚小罐的母親,就號啕大哭,將鎮上的人引來了許多,把鎮醫院門裡門外圍了個水泄不通。

第二天早晨,戚昌龍見戚小罐依然不省人事,就帶了幾個兄弟,一路撲進油麻地小學。他們先是將校園找了個底朝天,見無蔣一輪的影子,就踢開他的宿舍門,將他屋裡狠狠糟蹋一通:將他抽屜里的幾十元錢和十多斤糧票掠走,將他的幾盒餅乾掠走,將他的一件毛衣掠走,將凡是值幾個錢的東西統統掠走。最後,戚昌龍看到牆上的那支笛子。他一把將它摘下,居然說了一句:「一個流氓,整天吹笛子勾引人家女孩子!」就將笛子摔在地上,然後上去連踩了幾腳,直將它踩成竹片。

出了學校,他們又直奔蔣家莊。

蔣一輪自然不會藏在蔣家莊。這也是桑喬給蔣一輪的一個主意:「不要藏回家。他們肯定要去找的。就藏在學校附近,反而安全。」蔣一輪藏在細馬家,這隻有桑桑和他母親知道。

戚昌龍一行要砸蔣一輪的家,幸虧蔣姓人家人多勢眾,早得了信,百十號人都一臉不客氣的樣子,守住了蔣家。戚昌龍一行這才在踩倒了一片菜苗之後,罵罵咧咧地離去。

傍晚,桑桑看見白雀總在校園外面轉,好像有什麼事情。

白雀看見了桑桑,朝他招了招手。

桑桑走到校門口。

白雀連忙走到桑桑面前:「他還好嗎?」

桑桑點點頭。

「你知道他藏在哪兒?」

桑桑不想瞞她,點點頭。

「對他說,這些天千萬不能出來。」白雀說完,將一個用手帕包的小包遞給桑桑:「給他。讓他別著急。」

桑桑知道,那裡頭包的是炒熟了的南瓜子,以往蔣一輪與白雀約會,白雀總是用手帕帶來一包南瓜子。那時,桑桑也可分得一大把。桑桑接過手帕包的瓜子。

白雀走了。

桑桑從手帕里掏了幾顆瓜子,自己先吃起來。一邊吃,一邊在心裡說:「這事就怪你。」他怕蔣一輪見了手帕和瓜子又添一番傷心,就把細馬叫出來。坐在地頭上,兩個人連吃帶糟蹋,一會兒就把瓜子全吃光了。

天黑透之後,桑桑給蔣一輪送飯去,見他一副心灰意懶的樣子,心裡很難過。回到家後,就問母親:「還有辦法幫幫他嗎?」

母親說:「沒法幫。」

「蔣老師沒有打他,只是這麼輕輕地一推,他就倒了。」

「他還是推了呀。」

「我們班坐在前面的同學還說,蔣老師的手剛碰到他的後腦勺,還沒有推呢,他就朝前撲倒了。」

「這說了又有什麼用?誰會相信戚小罐是自己無緣無故地死過去的?」

「蔣老師會怎麼樣?」桑桑問。

「活不過來,蔣老師會坐牢的;就是活過來,蔣老師也要受處分的。戚家也不會作罷的。」母親說完,嘆息了一聲。

桑桑就說起他傍晚見到了白雀的事。

母親很生氣:「她拉倒吧!不是她,蔣老師好好的,哪有這個脾氣。」

桑桑和父親一起悄悄去看蔣一輪時,蔣一輪緊緊抓住桑喬的手,像個孩子似的哭起來:「桑校長,我完啦,我完啦……」淚流滿面。

桑喬說:「別這麼說。事情也許會有另外的樣子。」

蔣一輪直搖頭:「我知道,我知道,我完了……」

桑桑離開蔣一輪後,心裡總想著要救蔣一輪,想了種種辦法,但十有八九都是胡思亂想。有時,還想得很激動,覺得自己是一個救人出困境的英雄。他把自己的一些想法還正兒八經地對父母說了。桑喬聽了說:「凈是胡說八道!」

桑桑就跑到操場上,坐在土台上接著想。桑桑總覺得蔣一輪落到今天這田地,絕對與他有關。假如他一開始就不給他們傳信,他們也許就不會來往。假如他沒有將那封信搞壞,白雀也許就不會去見那個谷葦。不去見那個谷葦,也許他們就會好好的。既然是好好的,蔣老師就不會心情不好。既然不會心情不好,蔣老師就不會去計較戚小罐啃白薯……桑桑越想,越覺得這事情與他有關。有一陣子,他甚至覺得,這一切,就是他造成的。

「桑桑,桑桑……」

身後有人叫桑桑。他回頭一看,是同學朱小鼓:「你怎麼在這兒?」

朱小鼓的神情有點激動,對桑桑說:「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記得李桐壺跟我說過,說有一天,戚小罐在他家院子里玩陀螺,玩著玩著,好好的,就突然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上,額頭馬上就破了,李桐壺他爸抱起戚小罐,讓他趕緊去戚小罐家喊人——他家跟戚小罐家是鄰居。戚小罐他爸連忙過來,抱著戚小罐回家了,樣子並不特別驚慌,也沒有大聲嚷嚷。」

桑桑聽罷,跳起身來就往鎮上跑——父親又去醫院了。到了醫院,他把父親拉了出來,將朱小鼓說的事情告訴了他。

桑喬說:「我知道了,你先回家吧。」

桑喬又去看了一眼已經有了點知覺,但面色仍如死人的戚小罐,把醫生叫到一邊,小聲說:「不要緊,這孩子死不了。」

如果李桐壺對朱小鼓所說的一切都是事實的話,那麼就是說:戚小罐本來就有一種暈病。無論是為了替蔣一輪開脫,還是為了油麻地小學的聲譽,桑喬都必須弄清楚這一點。但現在,使桑喬感到有難處的是:這個李桐壺,半年前就退學了,跟著做箍桶匠的父親去了外地。李桐壺沒有母親。他父親白天上岸箍桶,他就一人呆在船上,幫著看船。父子倆每次出門,個把兩個月,才能回油麻地一趟。因此,岸上的家通常情況下都是鎖著的。桑喬問李桐壺家的鄰居是否知道李桐壺父子倆的去處,都說不準,只是說李桐壺的父親多數時間是在縣城裡做箍桶生意。

當天,桑喬就派兩個老師去了縣城。這兩個老師就在縣城的河邊轉,但轉到天黑,也沒有看到李桐壺和他家的船,只好又回來了。

戚小罐還在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油麻地到處傳著:公安局就要來抓蔣一輪了。桑喬說沒有這回事。油麻地還是一片緊張空氣。傳來傳去,居然說公安局的人已到了鎮上。

桑桑又看到了白雀。

「桑桑,」她神色慌張地把桑桑叫到一邊,「讓他躲遠些吧。」她眼中蒙了淚水,很內疚的樣子。

桑桑見她這樣,就把朱小鼓說的話告訴了她。

白雀眼中忽然有了一線希望:「要是這樣就好了。」她還是不放心,臨走前又叮囑桑桑,「讓他藏好了,千萬別讓戚家的人見著了。」

桑桑班上的同學,都在擔憂蔣一輪會被抓走。大家一商量,決定分頭去找李桐壺。桑桑選擇了最遠的縣城,說再好好找一遍,就和阿恕出發了。

桑桑臨走時,向已去過縣城找過李桐壺的老師問明白了都已找了哪些地方,到了縣城之後,他們就專去那兩個老師沒有找過的地方找。縣城周圍都是水面,而縣城裡頭還有大大小小的河流。他們不到街上去找,就沿著河邊走。一邊走一邊看,還一邊時不時地大聲叫一嗓子:「李桐壺——」

下午三點鐘,桑桑和阿恕來到偏僻的城北。這裡已經算不得街了。阿恕說,李桐壺家的船是不會停在這裡的河邊上的。桑桑也不抱希望,但還是走到了河邊上。這裡水面很寬,但岸邊停的船很少,桑桑看了看,說:「坐一會兒,回家吧。」

桑桑正要坐下,阿恕叫了起來:「那不是白雀嗎?」

白雀走過來了,一副倦容,但目光里卻透著興奮。白雀聽了桑桑的那番話之後,立即就去了縣城。她幾乎找遍了縣城內外全部的河流。現在,她要告訴桑桑的是,她已經找到了李桐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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