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禿鶴 3

當時,那純潔的白色將孩子們全都鎮住了。加上禿鶴一副自信的樣子,孩子們別無心思,只是一味默默地注視著。但僅僅過了兩天,他們就不再願意恭敬地看禿鶴了,心裡老有將那頂帽子摘下來再看一看禿鶴的腦袋的慾望。幾天看不見禿鶴的腦袋,他們還有點不習慣,覺得那是他們日子裡的一個不可缺少的點綴。

桑桑還不僅僅有那些孩子的一般慾望,他還有他自己的念頭。那天,是禿鶴的出現,使他被大家冷落了,他心裡一直在生氣。

這天下午,禿鶴的同桌在上完下午的第一節課後,終於剋制不住地一把將那頂帽子從禿鶴的頭上摘了下來。

「哇!」先是一個女孩看到了,叫了起來。

於是無數對目光,像夜間投火的飛蛾,一齊聚到那顆已幾日不見的禿頭上。大家就像第一次見到這顆腦袋一樣感到新奇。

禿鶴連忙一邊用一隻手擋住腦袋,一邊伸手向同桌叫著:「給我帽子!」

同桌不給,拿著帽子跑了。

禿鶴追過去:「給我!給我!給我帽子!」

同桌等禿鶴快要追上時,將帽子一甩,就見那帽子像只展翅的白鴿飛在空中。未等禿鶴搶住,早有一個同學爬上課桌先抓住了。禿鶴又去追那個同學,等禿鶴快要追上了,那個同學如法炮製,又一次將那頂白帽甩到空中。然後是禿鶴四處追趕,白帽就在空中不停地飛翔。這隻「白鴿」就成了一隻被許多人攆著、失去落腳之地而不得不停一下就立即飛上天空的「白鴿」。

禿鶴苦苦地叫著:「我的帽子!我的帽子!」

帽子又一次飛到了桑桑的手裡。桑桑往自己的頭上一戴,在課桌中間東挪西閃地躲避緊追不捨的禿鶴。桑桑很機靈,禿鶴追不上。等有了一段距離,桑桑就掉過頭來,將身子站得筆直,做一個立正舉手敬禮的樣子,眼看禿鶴一伸手就要奪過帽子了,才又轉身跑掉。

後來,桑桑將帽子交給了阿恕,並示意阿恕快一點跑掉。阿恕抓了帽子就跑,禿鶴要追,卻正好被桑桑堵在走道里。等禿鶴另尋空隙追出門時,阿恕已不知藏到什麼鬼地方去了。

禿鶴在校園裡東一頭西一頭地找著阿恕:「我的帽子,我的帽子……」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小,眼睛裡已有了眼淚。

阿恕卻早已穿過一片竹林,重新回到了教室。

桑桑對阿恕耳語了幾句,阿恕點點頭,抓了帽子,從後窗又跑了出去。而這時,桑桑將自己的書包倒空,揉成一團,塞到了背心裡,從教室里跑出去,見了禿鶴,拍拍鼓鼓的胸前:「帽子在這兒!」轉身往田野跑去。

禿鶴雖然已沒有什麼力氣了,但還是追了過去。

桑桑將禿鶴引出很遠。這時,他再回頭往校園看,只見阿恕正在爬旗杆,都爬上去一半了。

禿鶴揪住了桑桑:「我的帽子!」

桑桑說:「我沒有拿你的帽子。」

禿鶴依然叫著:「我的帽子!」

「我真的沒有拿你的帽子。」

禿鶴就將桑桑撲倒在田埂上:「我的帽子!」他掀起桑桑的背心,見是一個皺巴巴的書包,打了桑桑一拳,哭了。

桑桑「哎喲」叫喚了一聲,卻笑了,因為,他看見那頂白色的帽子,已被阿恕戴在旗杆頂那個圓溜溜的木疙瘩上。

等禿鶴與桑桑一前一後回到校園時,全校的學生幾乎都已到了旗杆下,正用手遮住陽光仰頭看那高高的旗杆頂上的白帽子。當時天空十分藍,襯得那頂白帽子異常耀眼。

禿鶴髮現了自己的帽子。他推開人群,走到旗杆下,想爬上去將帽子摘下,可是連著試了幾次,都只是爬了兩三米,就滑跌在地上,倒引得許多人大笑。

禿鶴倚著旗杆,癱坐著不動了。他腦袋歪著,咬著牙,噙著淚。

沒有人再笑了,並有人開始離開旗杆。

有風。風吹得那頂白帽子在旗杆頂上微微旋轉擺動,好像是一個人在感覺自己的帽子是否已經戴正。

蔣一輪老師來了,仰頭望了望旗杆頂上的帽子,問禿鶴:「是誰幹的?」

孩子們都散去了,只剩下阿恕站在那裡。

「你乾的?」蔣一輪問。

阿恕說:「是。」

禿鶴大聲叫起來:「不,是桑桑讓人乾的!」

禿鶴站起來,打算將桑桑指給蔣一輪看,桑桑卻一矮身子,躲到樹叢里去了。

蔣一輪命令阿恕將帽子摘下還給禿鶴,禿鶴卻一把將阿恕摘下的帽子打落在地:「我不要了!」說罷,脖子一梗,直奔桑桑家,仰面朝天,將自己平擺在院子里。

桑桑的母親出來問禿鶴怎麼了,禿鶴不答。桑桑的母親只好出來找桑桑。沒有找到桑桑,但她從其他孩子嘴裡問明了情況,就又回到院子里哄禿鶴:「好陸鶴,你起來,我饒不了他!」

禿鶴不肯起來,淚水分別從兩眼的眼角流下來,流到耳根,又一滴一滴落在泥土上,把泥土濕了一片。

後來,還是剛從外面回來的桑喬將禿鶴勸走。

桑桑從學校的樹叢里鑽出去,又鑽到校外的玉米地里,直到天黑也沒敢回家。母親也不去呼喚他回家,還對柳柳說:「不準去喊他回家,就讓他死在外面!」

起風了,四周除了玉米葉子的沙沙聲與水田裡的蛙鳴,就再也沒有其他聲響。

桑桑害怕了,從玉米地里走到田埂上。他遙望著他家那幢草房子里的燈光,知道母親沒有讓他回家的意思,很傷心,有點想哭。但沒哭,轉身朝阿恕家走去。

母親等了半夜,見桑桑真的不回家,反而在心裡急了。嘴裡說著不讓人去喚桑桑回家,卻走到院門口四處張望。

阿恕的母親怕桑桑的母親著急,摸黑來到了桑桑家,說:「桑桑在我家,已吃了飯,和阿恕一起上床睡覺了。」

桑桑的母親知道桑桑有了下落,心裡的火頓時又起來了。對阿恕的母親說是讓桑桑回來睡覺,但當她將桑桑從阿恕的床上叫醒,讓他與她一起走出阿恕家,僅僅才走了兩塊地遠,就用手死死揪住了桑桑的耳朵,直揪得桑桑齜牙咧嘴地亂叫。

桑喬早等在路口,說:「現在就去陸鶴家向人家道歉。」

當天夜裡,熟睡的禿鶴被父親叫醒,矇矇矓矓地見到了看上去可憐巴巴的桑桑,並聽見桑桑吭哧吭哧地說:「我以後再也不摘你的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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