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這兩者薩爾都沒有感覺到。他所感覺到的衝擊遠比石頭柔軟得多,雖然沒能停止他的下落,但這撞擊還是減緩了下落的速度。片刻之後,當他最終真的停了下來時,他發覺自己周身傳來一陣寒冷的潮濕。他什麼也看不見,幾乎無法呼吸。然後他明白了:他沒有落在石頭上,而是落入雪中,是雪打斷了他的降落。他還活著。他的身體顫抖著,渾身嘎吱作響,肺部也在費力吐息著……但他還活著。他閉上雙眼逃離現實。

這場景浮現在他心中,一座石峰頂端上,是他與一位美麗卻破碎的女子並肩而坐。阿萊克斯塔薩看著他,全身都散發著強烈的哀痛和無助的絕望。

你沒有看到,她這般告訴他。

我沒有看到什麼,阿萊克斯塔薩?

這無關緊要。全部都是。一切事物是否相互關聯並不重要。這已經持續了多久並不重要。甚至我們是否能夠阻止它也不重要。

孩子們死了。克萊奧斯特拉茲死了。我萬念俱灰,只剩肉身,卻也活不長久。沒有希望。沒有一切。這都無所謂。

他沒有看到,那時的他還沒有看到。在釋放了諾茲多姆之後,他的心中充滿了希望。樂觀積極,宅心仁厚的卡雷克也曾鼓勵著薩爾繼續奮鬥,堅持不懈,與逐步侵蝕的暮光奮戰到底。

但是阿萊克斯塔薩沒有錯。這都無所謂。

鑒於那可怖的生物已經如對付這麼多憤怒的昆蟲的叮刺一般擊退了藍龍的攻勢,此刻卡雷苟斯很可能已經被它打敗。暮光之錘的邪教徒將大行其道。他們將奴役眾生,然後帶來毀滅。

要是他還能繼續呼吸,那又有什麼所謂呢?大地之環為了了解如何治癒這個世界所做的一切辛勤功課、關注和學習,又有什麼所謂呢?一切都毫無意義。

除過……

在他的心中,眼前萬念俱灰的生命縛誓者那張精緻的臉龐變成了另一個。這是一張更嚴肅更消瘦的臉龐,皮膚黝黑長著尖牙。但他的心卻突然開始疼痛地跳動,彷彿就要蘇醒過來。

也許這世界終將會被邪教毀滅。也許大地之環的薩滿們確實只是在自欺欺人,想要伸出援助之手,最終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世界終結。

但就在一片荒蕪,絕望與黑暗之中,薩爾知道一件事。

克萊奧斯特拉茲死了,阿萊克斯塔薩這般說過。她再也不會見到她的伴侶,也是她的同伴,她的朋友和勇士,永遠無法再充滿愛意地撫摸他的臉,或是看到他的笑顏。

但是阿格拉還沒有死。出乎意料的是,在他的墜落之後,薩爾,也沒死。

感官回歸帶來的陣痛讓薩爾喘息不已。他冰冷的嘴唇動了動,低語著她的名字。「阿格拉……」

她曾鼓舞他繼續前進——說實話,那直白的鼓舞實際上就是命令,但是在那「命令」背後的卻是只有他才能完全領會的深愛。她沒有因為自己而想讓薩爾離開。不僅僅只為她,而是為了他,還有他的世界。他想起她那曾經讓自己多麼惱火的伶牙俐齒。當她心生念頭,當她有所感受時,她都會與他訴說。他記得當自己進行視覺尋求時,她給予的保護與指引,是他可遇不可求的溫柔;他也記得,兩人結合時的那些溫婉和狂野。

他想要再見到他一面。在一切終結之前。

況且,他和阿萊克斯塔薩不同。支離破碎的她,孤身一人身處凄涼之地,環繞周身的是一片蒼白的虛無,映照著她那早已破碎的心……但他,還能夠再見到他的愛人。

他已經冷得渾身開始麻木,但是和阿格拉在一起的念頭——如此生氣盎然,溫暖得如此真實——讓他打起了精神。薩爾強迫著自己的肺部,儘可能深得吸入那凜冽的空氣,試圖吸收那正在他體內蟄伏的生命之靈。

生命之靈讓薩滿能夠和元素們,和其他人以及他自己建立聯繫。所有的生物都擁有靈;只不過薩滿們因為了解而能夠運用它。有那麼一瞬間薩爾害怕自己會失敗。之前在大漩渦那裡,他就敗在了這一步。薩爾因此而辜負了大地之環的其他成員:他過於分心,無法會神潛入自己深處,引領那深邃而淵博的領悟。

但是現在的他並非過去那個漫不經心的自己。他緊握面前阿格拉的臉龐,似乎在未知未來的黑暗中握住了一把火炬。他閉上雙眼,看到了她金色雙眼中的俏皮,她的笑顏和那雙伸出的手。

這強有力的手握在你的手中——

哦,他多麼想要得到。這番場景在他看來再正確不過。這微不足道的奢求,現下在他的心中卻超越了任何對死亡或毀滅的恐懼。

就在他敞開心扉面向她和體內的生命之靈時,另一個影像出現了。

這影像和阿格拉,或是和他的生命都無關係。如同在心中上演的舞台劇其中一幕:英雄與惡棍,驚人的轉折,悲劇和誤解。他心中滿懷對阿格拉的渴求與思念,讓他心痛的不是同情,而是共享經歷所生的共鳴。

這般認知……阿萊克斯塔薩……

「必須讓她知道,」他低聲道。「我必須找到她,告訴她。」到頭來,這些關係才是最重要的。到頭來,這些才是真正重要的全部。他們是歌曲和藝術的創意源泉,是那些在戰場上奮勇殺敵之人的動力所在:愛國情懷,或是文化,一個理想,或是一個個體。是這種感情,才讓心跳繼續,讓山脈變遷,讓世界成型。而且薩爾知道,在兩個幻象中,他和另一個悲傷的人都被人真正地深愛著——因為他們的人愛著,而不因為他們能做什麼,也不因為他們的稱號或是擁有的力量。

阿格拉愛的,是薩爾內心真正的他,他對她的愛也是別無二致。

阿萊克斯塔薩也是一樣,只是需要有人來提醒她。薩爾知道,他從骨子裡知道,只有他才能夠讓她意識到這一點。

生命之靈向他敞開。靈氣在他體內流淌,那麼溫暖,那麼安逸,那麼有力。上方的雪堆早已深陷,幾乎凍僵的四肢充斥著能量,而他開始朝上用手扒出一條生路。他照著自己呼吸的節奏進行,吸氣時休息一下,呼氣時移動一下。他心態平靜,思路從沒有像現在這般清晰,心中滿是需要被共享的那些新發現。

這很困難,但是生命之靈支持著他。它的能量強而不烈,最終他爬出了洞口,坐在那裡喘著氣。他慢慢地站了起來,考試考慮下一步的行動。

他的袍子已經濕透。他需要一堆火來取暖,趁那已經浸濕的衣服還沒凍死他之前除下它——在這種天氣下,它真的會凍死人的,而且用不了多久。他四處尋找那些可能在搜尋他蹤跡的龍,但是空中能見的除了雲朵就是偶爾飛過的鳥兒。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失去意識了多久;戰鬥顯然已經結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先找庇護,再生火堆。他找尋任何可能的地點。在那邊——那裡似乎有一個洞穴,或者至少是岩石之間的縫隙,像是一片灰色上的黑點。

片刻之後救了他的命的不是他的感官,而是他的專註和清醒。

手中毀滅之錘整裝待發,他轉過身,剛剛來得及格擋住攻擊,敵人是那已經纏住他許久的暗影。

布萊克摩爾!

布萊克摩爾身穿的板甲部件是薩爾現在全都認得的,他揮舞著幾乎比使用者還要巨大的閃光闊劍,不斷推進攻擊,力量幾乎超越了人類所及。

但事實並非如此。

當黑暗刺客第一次從陰影中跳出,完完全全出乎意料地攻擊並割下了德夏林的頭時,薩爾措手不及。當布萊克摩爾在時間線中跟隨他,展露他屠殺嬰兒薩爾的殘酷計畫時,獸人心懷不安。而當他發覺了神秘刺客的真實身份時,他灰心喪氣。

布萊克摩爾不僅活了下來,而且擁有了如此強大的力量這一事實動搖了薩爾對自己所做一切的信念。薩爾的過去,他的一切成就,他的未來因此而籠罩陰影。

但是現在,薩爾咬緊牙關,不讓恐懼削弱自己。他的身體已經恢複,但仍深陷嚴寒,他知道如果沒有幫助的話,自己的速度不夠快到保護自己。

生命之靈,幫幫我,幫我打敗這個不該生存的敵人,讓我將你的幻象帶給應該知曉的人們!

溫暖橫掃他的身體,輕柔卻強勁,讓他的肢體充滿了活力與柔韌。薩爾隱隱發覺不知怎的連自己的衣服也幹了。同時尖銳和寬慰的能量帶給他力量。他沒有質疑,只是心懷感激地接受。薩爾不假思索地開始攻擊,讓久經沙場的經驗指引他的手,一次次擊打在那身布萊克摩爾偷來後膽大到穿起它的鎧甲上。受驚的人類向後一躍,蜷縮成防禦姿態,巨劍在手。

「我知道我為什麼想要訓練你,」布萊克摩爾嘲諷道,即便他佩戴頭盔薩爾也識得那聲音。

「你很厲害……對一個綠皮來說。」

「曾經,你決定訓練我就註定了你的死亡,艾德拉斯·布萊克摩爾,現在也一樣。你無法戰勝命運。」

布萊克摩爾笑了,響亮的笑聲中帶著真摯的快意。「你從幾乎不可能的高度墜落,獸人。你受了傷,離死亡不遠。我想命運是你死在這片北方凍土,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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