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見龍在田 第八十九章 天鵝與狼

車前窗的玻璃上,零星的雨點開始匯合,湊足到足夠重量後轉而沿著玻璃窗滑下去。馬志晨打開車前玻璃的雨刷,只見那雨刷好似無情的巴掌,把雨點一掃而盡。我沒有按開身邊的車窗,車廂內很安靜,以至於我除了隱約聽到幾聲大聲吆喝外,幾近悄無聲息。我把副駕駛的位子調低了點,皮質的座椅被我身子弄的「咯吱」作響,馬志晨也調了一下角度,按開了車裡的音響。

雨刷還是在不停的甩著巴掌,車燈照在不遠處的人群,我跟馬志晨半躺著身子,靜觀『黑棍』們跟不知名的對方對打,雙方打的很兇猛,儘管人數不佔優勢,但絲毫沒有弱勢,『黑棍』讓我感覺是像狼一樣的一群人,嗜血又經打。

車裡的環繞音響緩緩傳出音樂,西洋樂曲,出現一個男獨唱的聲音,開篇舒緩優雅,雖說跟此刻的情境有點格格不入,不過乍聽起來很優美。

「什麼曲子?」我問。

馬志晨指了指音響處,一張精緻的光碟盒,《天鵝之歌》,「舒伯特的曲子,應該是《小夜曲》。」說完後,略為陶醉的躺在駕駛座上,一面拿眼盯著前方的群毆,一面輕輕的隨著曲調微微擺伏著小臂,頭也緩緩搖動。

我也躺在座位上,兩手交叉著放在腹部間,倆拇指彼此摩挲著,眼瞅著打架中的那群人。此刻我的耳朵沒有絲毫打架的聲音,有的只是曲子里那傾訴愛慕的歌曲,我的世界出現了兩個層面,一個血腥,一個高雅,而我的靈魂似被這兩個事物左拉右扯著,矛盾的感覺,難以言說的滋味,高潮的一個音節落在了那個為首之人的臉上,緊接著的下個音節把對方的鮮血灑向空中。車廂裡面在傾訴著愛慕之情,外面卻是因愛生恨的糾葛。噢,愛,都是因為愛。愛在我眼裡忽而是優美的曲子,忽而是血腥的拳頭,甚至於眼前不斷掃動的雨刷,在我眼裡也似怕雨水模糊了心愛的車窗,不斷趕走雨滴。

矛盾的美感,我感覺我站在一個極端的地方,欣賞著周遭的一切,那拳頭的伸展,腿部的踢打,那具有力量感的衝擊力與爆發力所構成的暴力美,與此刻我在車廂感覺著歌曲的優美曲調構成一種矛盾的美,一種帶有強烈對比的美,這感覺不斷強烈,我腦海里騰升出一種天鵝的柔美,而外面的血腥鬥毆則萌發出一種狼的誘惑。

『飛走』還是『撕咬』?這是一個問題。

『黑棍』們的優勢隨著對方倒下去的人越來越多而急劇的增長,最後也顯現出壓倒性的優勢。

「很厲害吧?那群人。」馬志晨嘴角揚起,微笑的說道。

「嗯,這從小訓練的就是不一樣啊。」

「隨便揪出個打『黑拳』都可以。這『黑棍』果然是名不虛傳啊,瞧,下手多狠。」馬志晨說話間,一個『黑棍』反抱起一個人,另一個人直接飛起一腳,力道大到反抱著的那名『黑棍』都險些被踹到。馬志晨又說道,「那個羽多英子看樣子嚇壞了。」我聽他說羽多英子,身子不自覺往前傾去,看到一群人的邊緣,英子矗立在那裡,雙手緊握著傘,神情緊張的立在那裡一動不動。

「是很緊張。」

「不過還是很漂亮,我說你小子怎麼會想到跟她分手呢?」

「嗯……呵呵,不喜歡了。接觸後也才知道沒有那麼喜歡她。」我終是沒有把那件事說出來。

「是不是覺得她沒有你想想的那麼好,這很正常的,很多女孩都那樣。開始交往的時候,一個個都看起來優美不已,等到了實質性追求時,又虛假不已,等到了床上的時候,再次的放蕩不已。女人嘛,就那樣,這種虛假有時候稱不上是虛假,因為『演戲』本來就是生活的一部分,親近的首要條件就是戴上『面具』,如果不那樣做的話,依現在的時代看,沒幾個不戴面具就可以活脫脫站在人前並讓人喜愛的。那樣就太恐怖了不是么?」

「是挺恐怖的,而且招人憎恨。」

「在我眼裡,女人有兩個世界,床上的世界和床下的世界。」

「什麼意思?」

「當你看到女人向你展現出這兩個不同的世界時,我個人認為她差不多是愛你的。」

是的,女人在床上的世界跟床下是不一樣的,在心愛的人面前他們才會暴露無遺,身體的暴露和內心的暴露。我再次的看向羽多英子,穿著單薄的外衣,那外衣我記得,是我帶她去買的,樣式很好看,還有那件米白色裙子,也是我陪她買的。英子的臉因為距離的關係看不太清,像是已經哭了的樣子,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都倒下去,她儘管沒有嚇跑,但我覺得她心裡那份驕傲應該也跟著剛才站在他身旁的人一樣,倒塌下去了。

一個『黑棍』對著對方一名男子就是幾拳,一直打到英子身邊,接著一腳把那男子踹到英子跟前,英子已經處在牆角邊緣了,嚇的手中的傘也跟著脫落到一旁,自己卻也不敢去撿起。

「這也差不多結束了,你要不要出去跟羽多英子說幾句?」馬志晨關掉音樂說道。

我看著孤零零立在那的英子,無助的樣子。「好吧。」我說。

等我下了車,雨依舊在不緊不慢的滴答著,柴田看我出來,把傘遞給我,我撐著傘就往英子那邊走去,對方人倒下的倒下,沒倒下的或蹲或仰的撐著邊牆。李浩看我過來,得意的甩了下頭,說道,「怎麼樣?你浩哥我不虛吧。」

「厲害~你先去馬志晨車上歇歇吧。」我朝李浩疏了豎拇指,又朝英子方向指了指,示意我去跟英子談談。李浩聳下肩表示無奈,也沒有多言徑直朝馬志晨的車走去,我也朝著英子方向走去。

英子看我過去後,羞愧的低下頭,半咬著嘴唇,身子一顫一顫的,貌似在哭,又像是被雨淋的發冷。我離他有兩步的距離,就這麼望著她。忽然發現英子很可憐,可悲,又可恨。我緩緩地走到她身前,她抬起頭看了看我和頭頂上的傘,到底還是哭了起來,一手抱胸一手捂著嘴,身子一抖一抖的啜泣著。

「真可惜。」我說。

英子沒有說話,兀自哭著。她的髮絲因為雨水的關係,緊緊貼在臉上,眼妝也因為雨水的關係,泛濫在白白的腮上。看著她哭的樣子,我又說道,「為什麼你要採用這樣的方式呢?這才幾天,你就交上新男友了?就不知道愛惜下自己么?連自己都不愛自己,誰還會愛你?」我說完慢慢的把傘歪倒在腿旁邊,不再為她撐傘,自己也不去理會那不溫不火的雨滴。

英子看我把傘扔掉後,不再是啜泣,而是誇張的哭了起來,像個孩子一樣的哭起來,『哇哇直哭』。看到她哭的這麼洒脫,全然不顧自己以往的形象,我心裡竟隱隱生出了同情心。看來女人的哭泣真的可以緩解男人心裡的怨恨,這種哭泣像是把自尊心拋掉以換求別人的同情一樣。我心裡的怨念隨著英子的哭聲,也慢慢消散。這丫頭,哭泣也的樣子都這麼可愛,看來連雨水也沖不掉她這嬌嫩的面容啊。

我緩緩朝她張開懷抱,英子看到我的動作後,哭著慢慢鑽進了我的懷裡,趴在我胸口依舊大聲的哭著。

「做『情人』還是『朋友』你自己選吧。」我抱著英子,把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上,眼睛放空般看著前方,問道。我委實不願再同她做戀人。

「情……情人,嗚嗚嗚~~」英子反抱住我哭著說道。

經歷了這件事後,我也漸漸懂了英子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情。

人是一個奇怪的動物,我們想通過別的方式知道自己是活著的,比如說讓人記得你,當別人準備淡忘你的時候,你會產生一種沒來由的危機感,或是恐懼感,於是,我們有些人會像英子一樣去選擇尋求另一個人,一個可以記得自己的人,或者採用類似於報復的方式,給對方留下難以忘記的印象,很多人都是因為別人記得自己或者想讓別人記得自己而活著,可是,就像現在,你會記得我,但最後終會模糊掉,歲月,光陰,臉蛋以及經歷過的事情,通通都會模糊掉,模糊的一塌糊塗,簡直不像話。

等英子停止哭泣後,雨也差不多停了。看李浩他們還在等我,拍了下英子的背,牽著英子往李浩那群人走去。

李浩看我過來,從車裡鑽出來,說道,「那沒事的話,我們就走了啊。」

「這麼著急走幹嘛?」

馬志晨也出來,笑看著我跟英子,說道,「那群人怎麼辦?」

「英子,那群人是什麼人?你要不要打個電話叫他朋友來接他們。」

「我……我也不認識……」英子底下頭說道。

「你不認識人家?怎麼可能?不認識人家幹嗎要幫你打架。」

「那是……那是我花錢雇的……不知道哪裡的人……本來是想嚇唬下牧舟君的,沒想到牧舟君來後什麼都沒說就開打了……」

「艹!我說怎麼那些人那麼不經打。那牧舟你自己看著辦吧,時間也不早了,我跟弟兄們先回去了。」李浩朝『黑棍』們擺下手,都騎到自己車上去。

「好吧,你們路上小心點,我明天再找你。」

「嗯!明兒見!」李浩揮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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