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章 別對我耍流氓

書房裡的燈火噼噼啪啪地燃著,像獨舞的紅衣佳人般輕輕搖曳,外頭已經清冷的夜風,就這麼溜了進來,像女鬼蒼白的手,撩撥著陳東的脖頸。

感受著這稍顯陰森的夜風,陳東微微抬頭,蘇牧已經結束了他的故事,正用手揉著臉,或者說將臉埋在了雙手之間,似乎想將自己的思緒從過往的回憶之中抽離出來。

他彷彿看到這些夜風在蘇牧的身邊繚繞,漸漸化為一個又一個英靈,始終陪伴在蘇牧的身邊。

有依依不捨的,有滿面疼惜的,有高高在上悲憫地看著蘇牧的,也有面目猙獰,彷彿隨時要奪走蘇牧的靈魂,更有幽幽怨怨欲語還休,至死都未曾吐露真情,只是含情脈脈地凝視,彷彿要看透蘇牧的內心,尋找蘇牧內心深處是否有她的影子。

雖然語言平實簡潔,絕無第一才子的華麗修飾,雖然嗓音輕柔平和,彷彿在說著別人的故事,但這故事仍舊如此的具有傳奇性,如此的吸引人。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這個只有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彷彿歷盡了人間滄桑,見慣了世態炎涼,飽嘗了紅塵冷暖,他不是在跟陳東說自己的故事,而是在跟三年前的那個自己,訴說著自己的懷念。

他與當初的自己告別,這短短的兩三年,彷彿過了十幾年那般漫長,艱險困苦卻又精彩絕倫驚心動魄的經歷,徹底填滿了他這些年的日日夜夜,以至於他都有些忘記,當初的自己,是個什麼樣子。

蘇牧是個極其能隱忍的人,即便與兄長蘇瑜以及雅綰兒等人,他都沒有這般詳盡地說道過自己的全部經歷。

可面對素不相識的陳東,他卻道出了大部分的真相。

或許蘇牧還未察覺,他之所以會這麼做,是因為那些文人們,將他污衊為第七賊!

他曾經以為自己不會在意別人的看法,不會讓這些不相干的人,不會讓這些人的無聊中傷,來阻礙自己人生的軌跡。

但事實證明他已經融入到了這個朝代,他還是很在乎這些人的看法,特別是他為這些人做了這麼多事情,卻得不到一個好名聲,蘇牧也感到委屈了。

從杭州開始,長久以來,他承受過無數次的中傷和誹謗污衊,但他總能夠安坐若素,絲毫不理會外面的聲音。

可這一次不行,或者說面對陳東,他做不到,他不是希望改變外頭那些愚蠢狹隘之人,而是不希望陳東也對自己產生誤解。

陳東雖然名噪一時,但終究只是個太學生,並不算什麼要緊的大人物。

可蘇牧知道,這個陳東不一樣,如果陳東進入官場,絕對會碰得頭破血流,以他耿直得如同人間的標尺一般的性子,想要做個好官都不太容易。

但他對事物的評判卻比任何人都要公允,他的夢想不是做官,而是維護道義。

蘇牧可以不被普通人理解,也可也放棄他們的尊敬和愛戴,但他的內心還是在憤怒。

能不能別再污衊,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只有一個人為他挺身而出?

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個人,能夠站出來為自己說句公道話,那麼蘇牧最希望託付的,應該就是陳東。

這樣的想法在蘇牧之前的人生當中,是從所未有的,他何嘗不是在熾烈的渴望著,能夠得到別人的認同?

他已經厭煩了不斷有人找自己麻煩的戲碼,厭煩了那些光打嘴炮卻毫無作為的文人,厭煩了那些沒有主見人云亦云甚至添油加醋煽風點火的無聊人士。

他做了他所能做到的極致,卻沒有得到該有的尊敬,而且還只是最基本的敬意,他不是聖母,自然也會有自己的怨憤。

而這股怨憤,終於在陳東的身上,找到了傾瀉的出口。

陳東是一桿槍,直來直往,無所顧忌,認準了目標,便一往無前,悍不畏死,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將他壓彎,除非將他徹底折斷,否則他便一直朝自己的目標前進。

這樣鮮明的個性,既有魏晉名士的狷狂疏傲,也有盛唐諍臣的筆直風骨,也使得他獲得了與身份極不相稱的名聲。

但他仍舊保持著自知之明,也不會妄自菲薄,所以他相信蘇牧的話,因為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他看到了一個別人無法看到的蘇牧,平心而論,此刻他的心裡,只有滿滿的敬意,先前對蘇牧的那一點點芥蒂,早以煙消雲散,能夠讓他陳東佩服的人並不多,但現在,蘇牧排在了第一位。

可即便如此,他仍舊沒有改變自己的想法,蘇牧是值得可敬的,他身為人臣,忠君之事,接受朝廷的任命,往河北平叛,也無可厚非,甚至天經地義。

但平叛會帶來生靈塗炭,使得河北的局勢更加惡劣,使得河北京東的老百姓更加的困苦,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他陳東認可了蘇牧,但絕不會因為對蘇牧有了改觀,而改變對平叛這件事的看法和立場!

桌上酒已冷,仿似將這些無知之人對蘇牧的誤解和冷漠,都融入到了這一杯酒之中。

而陳東緩緩端起酒杯,有生以來第一次發自肺腑,用盡所有敬意,給蘇牧敬了這杯酒。

「范公曾教某以君為楷模,陳某竊竊哂之,今始知范公識人,陳某不如兼之甚矣,借花獻佛,酒雖冷,心卻熱,陳某敬你!」

蘇牧見得陳東站起來,仰脖乾杯,而後又鄭重躬身,給蘇牧行了個結結實實的大禮,心頭的怨氣也就消了大半。

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豈能做到人人滿意,更不可能讓所有人都佩服你,能夠得到陳東這樣的人物敬你,或許也該知足了。

然而陳東接下來的話,卻又讓蘇牧哭笑不得。

但見陳少陽將酒杯輕輕放回桌面,謝過蘇牧的款待,而後拱手告辭,臨走還留了一句話給蘇牧。

「明日兼之啟程,我汴京文人將偕同城中有志之士,圍堵蘇府,兼之你還是做好準備吧……」

蘇牧微微一愕,但很快就浮現笑容,朝陳東拱手回禮道:「恭候大駕便是。」

原來這就是陳東,這就是是非分明的陳少陽,也該是如此,陳東才沒有名副其實!

兩人在日出之時相識,一個說,一個聽,間中吃了一頓家常便飯,最後敬了一杯酒,在夜色闌珊之時相別,一天的時間,卻彷彿跟著蘇牧從杭州走到江寧,跟著蘇牧出海遠航,跟著蘇牧北上燕雲,平淡的言語之中是波瀾壯闊跌宕起伏,是熱血沸騰又壯懷悲烈。

人都說君子之交淡如水,有些人擦身而過的相視一笑,便心有靈犀,或者說英雄惜英雄,也有人一杯劣酒下肚,滿腔義氣上頭,人生際遇之微妙,大抵如是。

陳東走了之後,傾訴之後的蘇牧彷彿卸下了萬斤重擔,整個人都輕飄飄,渾身舒坦,走到院子裡頭,夜風一吹,便彷彿從清冷的夜風之中,嗅聞到了明年早春的細雨。

舒舒服服洗了個澡之後,蘇牧便與雅綰兒扈三娘還有觀音奴一同吃了個晚飯,席間歡樂也自不必提了。

大抵明日就要啟程,相見不知幾月,雅綰兒便主動來到了扈三娘的房中,三人竊竊說了一夜的話。

這一夜也是似箭一般飛快,眼看著天色發白,蘇牧便早早起來,照常修鍊之後,雅綰兒和扈三娘已經替他準備好行囊。

蘇牧吃著早點之時,門子面帶憂色,驚慌失措地急忙進來稟報,說大門已經讓人給堵了!

雅綰兒和扈三娘都不是好惹的性子,若換了以前,早就殺將出去,將這些個愚蠢無知的刁民給暴打一頓,可昨夜與蘇牧一番交談,早已打開了心結,見得蘇牧面帶笑容,反而覺得莞爾。

蘇牧朝二人笑著問道:「二位娘子可有妙計教我?」

扈三娘嬌嗔地剜了蘇牧一眼,手指頭就要戳在蘇牧腦門上,十足的御姐范兒,雅綰兒卻是輕輕一笑道。

「讓老馬夫先走便是,反正這些人腦子裡都是草……」

蘇牧:「……」

扈三娘撲哧一笑,也是被平素里淡漠的雅綰兒給逗笑了:「要我說,將白玉兒放將出去,誰敢攔你大駕?」

本就覺著雅綰兒的話語夠勁道的蘇牧,當即又被扈三娘的主意給弄得哭笑不得:「低調……低調些好……」

於是老馬夫便帶著一個與蘇牧身材相似的小廝,登上了馬車,將車帘子稍稍拉開一些,打開了大門。

但見得蘇府大門外早已人滿為患,見得馬車出門,這些人頓時群情激憤,為首之人白衣勝雪,風姿綽約,對著馬車高聲道。

「我等汴京士子與諸多同道兄弟,有幾個說法,想向蘇先生請教一番,煩請蘇先生下車一見!」

此人乃是出了名的尖牙利嘴,身邊便是周甫彥等一干文人,那些個青樓楚館的頭牌和花魁們,一個兩個都喬裝改扮,躲在了人群之中,就為了見一見跌落文壇,被罵成第七賊的蘇牧蘇大家。

而周甫彥的身邊,則是應邀而來助陣的陳東,半身青衫,一臉正氣,面色冷峻,氣場十足。

眾人翹首以待,那老馬夫卻是憋得老臉通紅,啪嗒吐出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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