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涿州之戰(二)

人類的發展史,其實就是追求真理的漫長過程,很多時候,我們總想為所做之事找一個理由。

但也有很多時候,即便擁有不去做某件事的理由,我們卻仍舊不得不去做這件事。

這就是真理和個人情感之間的衝突。

真理是客觀的,是死的,真理就是真理,亘古不變,而感情卻是主觀的,是變化多端的,也是最難以捉摸的。

岳飛和徐寧等人已經很清楚种師道的戰略打算,也知道他想坐山觀虎鬥,想坐收漁翁之利。

在客觀考量上,他們也很清楚這樣其實對大焱的整個戰局或許不是最有利的,但對北伐戰爭的過程以及戰爭過後,卻是消除了不安的隱患,是最具長遠戰略目光的一個計畫。

這些天以來,柴進和朱武,楊挺徐寧宗儲岳飛等人,也不知聚會商議了多少次,以他們的智慧和眼光,其實很容易就能夠看出种師道的打算。

他們都是青壯派的中堅將領,可以說他們承載著大焱軍事的未來,他們也深知大局與個人之間該如何抉擇,然而在個人感情上,他們終究還是無法釋懷。

他們終究不是郭藥師這樣的梟雄,更不是种師道和童貫這樣以數十萬大軍作為棋子去博弈的超級國手。

他們只知道這世間若還有公理,就不該將蘇牧連同常勝軍丟在涿州裡頭。

因為如果沒有蘇牧,根本就不可能出現眼下的大好局面,可為了追求更大的利益,大焱卻要拋棄蘇牧,狡兔未死就先烹走狗,飛鳥未落地就開始雪藏良弓,這是多麼讓人心寒的一件事情。

他們熟知蘇牧的練兵計畫,在不斷的練兵之中,他們也領悟到了蘇牧想要的效果和目的。

蘇牧的練兵方案確實能夠極大地提高大焱軍士的戰鬥力,但他的真正目的在於,喚醒大焱軍士心中沉睡已久的血性和骨氣!

戰局的暫時失利可以扳回來,只要軍心士氣還在,即便被敵人打敗了,仍舊能夠捲土重來。

蘇牧想要做的,不是給大焱軍隊磨礪出一件鋒利的殺器,而是給大焱軍隊鑄就一個靈魂,一個永不言敗的靈魂!

最強大的軍隊不是百戰百勝的軍隊,而是屢戰屢敗卻又能夠屢敗屢戰的軍隊!

哪怕你一輩子都在打敗仗,在最關鍵的時刻能夠贏下一場,那麼你就是最厲害的將軍!

某場甚至數場戰役的勝負,其實並沒有辦法決定整個戰爭的輸贏,所以涿州對於整個北伐戰爭而言,其實並沒有想像之中那麼重要。

然而在失去了蒙古部族這樣的盟友之後,童貫終究還是慌張了,而种師道是個極其穩重的人,招降漢賊為己所用,他又如何放心得下?

想通了這些之後,按說岳飛等人不該再有放棄涿州而救蘇牧的想法,但事實上卻是,雖然表面上毫無動靜,但私底下他們都在做著自己的考慮。

蘇牧對於涿州之戰,對於整個北伐戰爭,根本就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個人在整個戰爭之中,畢竟是極其渺小的。

可整個大的戰爭,可不就是由無數個極其渺小的個體所組成的么!

若今日放棄一個蘇牧,明日放棄一個李牧,後日放棄一個張牧,今後還有誰心甘情願給大焱賣命?大焱的整個戰爭,可不就是需要無數個小人物支撐起來,奪取最後的勝利么?

蘇牧的練兵方案,可不就是為了讓這無數個渺小的個體,都找回屬於自己的勇敢,使得整個軍隊都強大起來么?

蘇牧看似微不足道,可如果沒有蘇牧,莫州和雄州就不可能這麼快攻佔下來,涿州的大好形勢也不可能出現,白溝河也不會早早搭好浮橋,就等著北伐軍入主涿州。

可事到如今,北伐軍的高層卻放著兵不血刃就能拿下涿州的功勞不要,只想著讓常勝軍和耶律大石的遼軍兩倍俱傷,好謀求更大的利益,為此不惜犧牲蘇牧和涿州城中的北地百姓!

從戰略上來看,种師道的選擇確實無可厚非,可在民心軍心這一類無形的利好因素的考慮上,卻有些因小失大了。

即便遼軍與常勝軍拼了個兩敗俱傷,讓种師道撿了個便宜,可佔據涿州之後呢?

諸軍將士好不容易被蘇牧喚醒的那份勇氣,會因為心灰意冷而再度隱藏起來,連蘇牧這樣的大功臣他們都能夠放棄,這些高層又豈會真的愛惜士兵們的性命?

連他們的性命都不愛惜,又如何強求士兵們心甘情願去赴死去廝殺?

當种師道指揮著大軍來到白溝河南岸,當他們登上高坡,遙遙看著涿州城的烽煙,寒風之中隱隱約約傳來廝殺之聲,空氣之中彷彿都漂浮著死亡的氣息。

岳飛遙望著北岸,他突然緊緊握住了自己的鐵槍!

他知道蘇牧想要將他培養成不世的元帥,雖然他並不知道蘇牧為何會對他擁有如此巨大的信心,可從目前看來,蘇牧是成功的,他岳飛也能夠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的成長和變化。

他從不敢懈怠,即便到了今時今日,他已經成為營團的指揮,而且還是大焱北伐軍中為數不多,堪稱最為精銳的遊騎兵團的指揮,他仍舊還是身先士卒,悍不畏死。

他也同樣為著這樣的目標去努力,去拼殺,但他知道,他永遠也無法成為郭藥師那樣的人,因為他看不起那樣的人,甚至他打從心眼裡,看不起种師道!

若讓人知曉這層隱晦心思,一個小小的營團指揮,竟然敢瞧不起堂堂都統制,西軍的老種公相,這簡直就是個笑話。

可岳飛確實是這樣想的。

對於种師道的軍事才能和素養,他向來是敬佩的,但种師道在涿州的決策,岳飛卻是不敢苟同。

种師道和童貫這種層次的大佬,看待這個世界就如同看待一個巨大的棋盤,任何人任何事都能夠成為他們的棋子,他們的目光確實長遠而廣闊。

然而岳飛卻並不想走他們的老路,在岳飛看來,想要改變整個大棋局,首先就要改變每一顆棋子,珍惜手頭上的每一顆棋子!

簡單來說,种師道和童貫這樣的人,包括耶律大石和蕭干,他們看待世界都是由大到小,而岳飛卻希望走上不一樣的道路,由小而見大!

所以即便他明白了所有的利弊考量,他終究還是無法放棄蘇牧。

他和徐寧等人都是蘇牧引導出來的,蘇牧練兵方案的精髓就在於,服從死命令!

作為蘇牧練兵方案的實際執行者,這些營團指揮,這些大焱軍的未來,本該嚴格遵從蘇牧的練兵宗旨,做好表率,服從种師道的死命令。

可他們卻私自帶著自己的遊騎兵團,偷偷離開了大營,渡過了白溝河!

這在种師道看來,簡直就是愚不可及的行為,這是在違抗軍令,是要殺頭的!

但他們還是這樣做了,而且朱武和柴進張憲,都是聰慧過人之輩,他們手裡拿的是种師道的令箭,他們的任務是哨探,是偵察涿州戰場的情況,但決不可擅自動手!

哨探嘛,根據實際情況,放出去近一些遠一些,自然也需要根據實際情況來調整。

至於不可擅自動手這一條,呵呵,俺們也沒有擅自動手,是別人要打咱們,咱們只不過是反擊罷了。

於是他們各自帶著遊騎兵團,就這麼渡過了白溝河!

种師道看著岳飛等人率領著接近兩千的遊騎兵渡河,他的表情很坦然,但內心卻在嘆息。

他自然知道這些人要去幹什麼,這些天來,岳飛等人也不知糾纏了他多少次,甚至不惜當庭頂撞他這位都統制,說什麼也要為蘇牧謀求一線生機,為涿州和常勝軍爭取北伐軍的出兵。

所以即便他們領的是刺探的軍務,但這些人去涿州戰場插上一腳,那是不言自明的事情了。

老種之所以嘆息,是因為他感到惋惜,在他看來,無論是岳飛張憲,還是徐寧楊挺,柴進朱武等人,其實都是可造之材。

只要在自己麾下耳濡目染,多加磨礪,必定能夠撐起大焱的軍隊脊樑。

可這樣沉不住氣,只懂個人小恩小惠,無法縱觀全局,甚至鼠目寸光的行為,又如何讓种師道不氣惱?

他並非因為這些人陽奉陰違而生氣,是因為他們的舉動,會讓他們失去成為成功將領的機會而懊喪,蘇牧確實開闊了他們的眼界和心胸,但也將他們引上了一條旁門左道,起碼這是种師道心裡頭的真實想法。

再者,岳飛等人終究是關心則亂,种師道過河拆橋,將蘇牧當成棄子不假,但他也深知郭藥師的為人,更清楚能帶著一頭獅虎獸來參見自己的蘇牧,是不會這麼容易死去的人。

所以他萬分確定,即便涿州被耶律大石打爛了,即便郭藥師和常勝軍的人都死光了,蘇牧也絕不會輕易地死掉!

也正因此,他才覺著岳飛等人的冒失行為,實在是愚不可及!

只是他也是當局者迷,僅此而已。

他與童貫這些年來在軍隊的成就確實可圈可點,作為大焱第一軍人,他們的地位也是名符其實,無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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